李国栋从那个充满茉莉香气的噩梦中惊醒,后背沁出一层冷汗。
梦中张淑芬手中无声翻动的三个药盒,林晓梅背后水龙头里淌出的暗红粘液,那气味和画面太过真切,
几乎黏在鼻腔和视网膜上。
窗外天光泛着灰白,
他大口呼吸着清冷空气,试图驱散心头的阴翳。
亡母的遗像在五斗柜上静静注视着他,
那温婉的笑意此刻却像一道无解的谜题。
那个与母亲惊人相似的侧脸轮廓,
那杯精确到42度的茉莉花茶……
还有床头柜上那三个来自不同医院的药盒,
像三块棱角分明的石头,沉甸甸地硌在他的思维里。
林晓梅的解释——
“老毛病,记性差,总换医院”
——此刻在寂静的清晨里显得格外单薄。
他抹了把脸,冷水泼在脸上带来短暂的清醒,却冲不散那层叠的疑虑。
这个看似向他敞开的“家”,门缝里似乎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凉意。
日子在一种微妙的试探中滑过几天。
李国栋刻意减少去林家的频率,那份渴望靠近的暖意,被一种本能的警觉暂时压了下去。
他试图用工作填满时间,
但张淑芬那温婉又带着一丝空茫的眼神,林晓梅视频里烘焙暖光下陈小雨安静的侧影,总在不经意间浮上心头,拉扯着他。
他觉得自己像站在一条分界线上,
一边是冷清却安全的孤独堡垒,
另一边是充满诱惑却迷雾重重的温暖港湾。
这天下午,手机震动,屏幕上跳出林晓梅的名字。
李国栋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。
“李哥,”
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,
带着一种刻意的轻快,尾音却有些不易察觉的紧绷,
“在家吗?熬了点老火汤,正好路过,给你送点过去?小雨念叨说叔叔上次修水管辛苦了。”
“太麻烦了,不用……”
李国栋下意识地想推辞。
“哎呀,都到楼下了!”
林晓梅的语气不容拒绝,带着点娇嗔,
“快开门吧,汤还滚烫着呢。”
门铃随即响起。
李国栋叹了口气,起身开门。
林晓梅果然站在门外,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保温桶,脸上是精心修饰过的笑容,眼下的脂粉却盖不住淡淡的青影。
她旁边站着陈小雨,
女孩低着头,厚重的刘海遮住了眼睛,
双手插在校服外套口袋里,整个人像一株缺乏光照的植物,沉默而萎靡。
“李叔叔好。”
陈小雨的声音细若蚊蚋,头垂得更低了。
“快进来吧,外面冷。”
李国栋侧身让开,目光扫过陈小雨低垂的头和过于瘦削的肩膀,
心里那点警惕莫名地松动了一角,泛起一丝怜惜。
林晓梅熟门熟路地把保温桶放到餐桌上,
掀开盖子,一股浓郁的药材混合着肉骨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。
“党参黄芪炖乌鸡,最是滋补了,你这阵子看着都憔悴了。”
她一边说,一边手脚麻利地找出碗勺,
盛了满满一碗汤,乳白的汤面上浮着几颗金红的枸杞。
李国栋道了谢,接过碗,温热的触感从掌心传来。
他低头喝了一口,汤确实鲜美醇厚,暖流顺着食道滑下,驱散了些许清晨的寒意和残留的梦魇。
林晓梅在一旁看着他,嘴角噙着满意的笑,
眼神却像扫描仪,细致地捕捉着他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反应。
“小雨,别傻站着,把书包放李叔叔沙发上吧。”
林晓梅转头对女儿说,
语气是家常的,眼神却带着一种指令性的锐利。
陈小雨顺从地走到沙发边,卸下那个看起来过于沉重的双肩书包。
书包带子勒在她单薄的肩膀上,留下深深的印痕。
就在她弯腰放下书包的瞬间,
李国栋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书包侧袋拉链上挂着的一个小挂件上。
那是一个深绿色的小东西,在灰暗的室内光线里并不起眼。
李国栋的心跳,毫无预兆地停跳了一拍。
随即,血液像决堤的洪水,轰然冲上头顶,
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,只留下冰冷的麻痹感从指尖瞬间蔓延到四肢百骸。
他端着汤碗的手猛地一抖,滚烫的汤汁泼溅出来,烫红了手背也浑然不觉。
那个挂在陈小雨书包拉链上的小挂件
——是一枚玉雕的马!
通体是温润的深绿色,带着天然的石纹,形态古朴,线条流畅,马首微昂,透着一股昂扬的生命力。
这枚玉马,他死也不会认错!
那是他母亲在他三十岁生日那年,
从她贴身戴了几十年的红绳上解下来,郑重放在他掌心的。
母亲说,这是她年轻时偶然得的一块好玉料,请老师傅雕的他的生肖马,能保平安。
“国栋啊,妈没什么值钱东西,这个你戴着,就当妈一直看着你呢。”
母亲当时看着他,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和期许。
李国栋一直贴身戴着,视若珍宝。
然而十年前一个寻常的加班夜后,这枚玉马就莫名消失了。
他翻遍了办公室、家里每一个角落,甚至沿着下班路来回找了好几遍,
最终只能接受它遗失的事实,为此自责懊悔了很久,觉得辜负了母亲的心意。
那小小的玉马,承载着母亲的气息和目光,
是他对亡母最私密、最珍贵的情感寄托之一。
它怎么会出现在这里?
挂在陈小雨的书包上!
“李哥?怎么了?烫着了?”
林晓梅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,赶紧抽了纸巾递过来。
李国栋猛地回过神,这才感觉到手背上火辣辣的疼。
他放下碗,胡乱擦了擦手,眼睛却死死盯着那个玉坠,声音干涩紧绷,几乎变了调:
“那……那个玉马……哪来的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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