听雨茶楼内，光线略显昏暗，却透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静谧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陈旧木料的气息，与外界的杀机四伏仿佛是两个世界。
孟婆婆引着两人来到一张靠窗的方桌旁坐下。桌椅皆是老旧的榆木，打磨得光滑温润。
“坐吧，孩子。”孟婆婆对脸色苍白、惊魂未定的叶瑾萱温和地说道，又看向陆辰，“小哥，你的伤要紧否？老身这里还有些金疮药。”
“皮外伤，不碍事，多谢婆婆。”陆辰声音平稳，仿佛手臂上那深可见骨的焦黑伤口不存在一般。他自行点了肩臂处的几个穴道止住血，目光快速而警惕地扫视着茶楼内部。
茶楼不大，布置简单雅致。除了他们，再无其他客人。一个约莫十五六岁、穿着伙计衣服、眼神灵动的少年正拿着抹布，假装擦拭柜台，实则偷偷打量着他们，眼中充满好奇。
“看什么看，小猴子，去后厨烧壶热水来，再把那罐老君眉拿出来。”孟婆婆吩咐道。
“哎，好嘞，婆婆！”那叫小猴子的少年应了一声，麻利地跑向了后厨。
孟婆婆这才在两人对面坐下，看着陆辰，轻轻叹了口气：“玄尘师兄传讯说会有贵客临门，让老身务必接应。没想到来的如此惊险，连鬼面判官都亲自追来了。小哥不愧是潜龙渊高足，竟能从他手下撑过两招，还将人带到了这里。”
她的语气带着真诚的赞叹，并无虚假。
陆辰微微摇头：“侥幸而已。若非婆婆及时开启大阵，我二人今日必死无疑。”他顿了顿，问道，“这阵法能撑多久？”
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。暂时的安全并不意味着高枕无忧。
孟婆婆神色略显凝重：“这‘两仪微尘阵’乃是我清微观前辈高人所布，借此地水脉灵气运转，防御极强。若是玄尘师兄亲自主持，即便鬼面判官全力攻击，撑上十天半月也不成问题。但如今只是自行运转，老身功力浅薄，只能稍加引导…以鬼面判官的实力，若是不惜代价猛攻，恐怕最多只能支撑三日。”
三日！
叶瑾萱的心猛地一沉。刚刚获得的些许安全感又荡然无存。
陆辰却似乎早有预料，脸色并无太大变化，只是点了点头：“三日…足够了。”
“足够？”叶瑾萱忍不住看向他，不明白他为何如此镇定。
“足够我们疗伤、恢复，并想出下一步的计划。”陆辰看向孟婆婆，“婆婆，玄尘道长除了让您接应我们，可还有其它交代？比如，撤离的路径？”
孟婆婆赞赏地看了陆辰一眼，临危不乱，思路清晰，此子确实不凡。
“师兄确有安排。”她压低了些声音，“镇子东南角，有一口枯井，井下并非死路，而是一条极古老的暗道，通往三十里外的黑风岭。那是唯一能避开判官耳目的撤离路线。不过…”
她话锋一转，眉头微蹙：“那暗道年久失修，内部情况不明，且出口所在的黑风岭地势复杂，多有猛兽毒虫出没，甚至传闻有邪祟盘踞，并非善地。是否要走这条路，还需二位自行决断。”
枯井暗道…黑风岭…这听起来绝非坦途。
这时，小猴子端着托盘过来了，上面放着一壶刚沏好的热茶和三个白瓷茶杯。茶汤清亮，香气馥郁，闻之令人精神一振。
“婆婆，茶来了。”小猴子放下茶具，好奇地又瞥了陆辰和叶瑾萱一眼。
“好了，这里没你的事了，去门口守着，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。”孟婆婆打发走小猴子，亲自给两人斟上茶，“这是老身自采自炒的老君眉，有安神定惊、温养气血之效，二位喝点暖暖身子，定定神。”
“多谢婆婆。”叶瑾萱确实感到身心俱疲，双手捧起温热的茶杯，小口啜饮着。清雅的茶汤入喉，一股暖意散开，仿佛真的将那些恐惧和疲惫稍稍驱散了一些。
陆辰也端起茶杯，却没有立刻喝，而是问道：“婆婆，关于外面的鬼面判官，您可知其具体来历和手段？知己知彼，方能早做防备。”
孟婆婆沉吟片刻，道：“幽冥殿有十殿判官，皆是心狠手辣、实力高强之辈，地位仅在殿主和四方阎罗之下。这鬼面判官，据传排名中游，但其一手‘幽冥鬼爪’和‘摄魂魔音’极为阴毒，更能驱役煞气，腐蚀心神法器。他性情乖戾，耐心却是不差，此刻围而不攻，怕是存了等我们自行露出破绽，或是等待援兵的心思。”
等待援兵！这四个字让气氛再次紧张起来。一个判官已经难以应付，若是再来强敌…
“我们必须尽快离开。”叶瑾萱放下茶杯，语气坚定地说道。虽然对那条未知的暗道感到恐惧，但留在镇上无疑是坐以待毙。
陆辰看了她一眼，对她的果断表示认可。他再次看向孟婆婆：“婆婆，那枯井的具体位置，以及暗道内可能的风险，您可知晓更多？”
孟婆婆摇了摇头：“那口井早已废弃多年，老身也只是从观中古籍和师兄口信中得知其存在，并未亲自下去过。古籍中只提及‘井深三丈，下有石阶向东南，可行’，其余并未详载。风险…必然存在。”
未知，往往意味着最大的风险。
陆辰沉默了片刻，将杯中微凉的茶一饮而尽，随即站起身：“婆婆，麻烦您给我准备一些伤药、火折、清水和干粮。半个时辰后，我们就出发。”
如此雷厉风行，毫不拖泥带水，让孟婆婆和叶瑾萱都微微一怔。
“你的伤…”叶瑾萱担忧地看着他手臂上那恐怖的伤口。
“无妨，路上处理。”陆辰语气平淡，却不容置疑，“鬼面不会给我们太多时间。每多留一刻，变数就多一分。”
孟婆婆深深看了陆辰一眼，不再多劝，点头道：“好，老身这就去准备。小猴子！”她朝门口喊了一声。
那少年立刻跑了进来。
“去把我房里那瓶‘白玉生肌散’，还有地窖里备好的干粮水囊都取来，再拿几捆结实的绳索和火把。”
“是，婆婆！”小猴子应声，飞快地跑开了。
孟婆婆又对陆辰道：“小哥，你趁现在赶紧运功调息，能恢复一分是一分。姑娘，你也一样。老身去后面看看阵法核心，尽量让这光幕多撑一会儿。”
说完，她拄着拐杖，缓步走向茶楼后院。
桌前只剩下陆辰和叶瑾萱。
陆辰重新坐下，闭上双眼，体内潜龙诀缓缓运转，淡金色的气流在体表若隐若现，重点流向受伤的手臂，修复着受损的经脉和血肉。他的脸色依旧苍白，但气息却在逐渐变得平稳悠长。
叶瑾萱看着他专注疗伤的侧脸，心中五味杂陈。这一路走来，完全是靠着陆辰一次次悍不畏死的搏杀和精准的判断，她才得以幸存。而自己，除了偶尔那点微末之力，几乎全程都是拖累。
她用力握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。不能再这样下去了！她必须尽快变得更强，至少，要拥有自保之力，不能再成为他的弱点！
她也学着陆辰的样子，闭上眼睛，努力摒弃杂念，引导着体内那缕青鸾之力，按照《青鸾涅盘心经》的路线运转周天。或许是经历了生死危机的刺激，或许是这茶楼环境特殊，她这次入定极快，青鸾之力的流转也变得比之前顺畅了许多，恢复速度明显加快。
半个时辰很快过去。
小猴子已经将孟婆婆吩咐的东西都准备妥当，打成了一个不小的包袱。
孟婆婆也从后院回来，脸色略显疲惫，显然维持阵法消耗不小。“东西都备好了。那口枯井就在镇子东南角的土地庙后面，很好找。二位…千万保重。”
陆辰接过包袱，郑重地对孟婆婆行了一礼：“大恩不言谢，日后清微观若有差遣，陆辰必当尽力。”
叶瑾萱也深深鞠躬：“谢谢婆婆救命之恩。”
“快走吧，趁现在天色还亮，暗道里也能好些。”孟婆婆摆摆手，眼中带着一丝慈祥和不忍。
陆辰和叶瑾萱不再犹豫，背上包袱，从茶楼的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
看着两人消失在巷尾，小猴子才凑到孟婆婆身边，小声问道：“婆婆，他们能逃掉吗？”
孟婆婆望着镇外那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，叹了口气：“但愿天道护佑吧…那孩子，有真龙之姿，那女娃，亦是鸾凤之命…或许，真能创造奇迹吧。”
她转身，看向柜台后方供奉的一幅模糊的祖师画像，低声喃喃：“师兄，你这次押的注，可是不小啊…”
……
镇子不大，两人避开偶尔的行人，很快找到了东南角的土地庙。庙宇早已破败不堪，香火断绝。在庙后的荒草丛中，果然找到了一口被巨石半掩的枯井。
井口幽深，向下望去，只有一片漆黑，散发着阴冷潮湿的气息。
陆辰搬开巨石，将绳索固定好，率先滑了下去。井壁湿滑，布满苔藓。
很快，他的声音从井底传来，带着一丝回音：“到底了，大概三丈深。确实有向下的石阶，安全，下来吧。”
叶瑾萱深吸一口气，抓住绳索，也小心翼翼地滑入井中。
井底更加黑暗，空气冰凉，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霉味。陆辰已经点燃了一支火把，跳动的火光勉强照亮了周围。脚下是厚厚的淤泥和碎石，正前方，一条狭窄、仅容一人通行的石阶，向着地下深处蜿蜒而去，仿佛通往幽冥地府。
前路未知，杀机仍在。
但这一次，两人眼中都没有犹豫。
“跟紧我。”陆辰举着火把，率先踏上了向下延伸的石阶。
叶瑾萱紧随其后。
两人的身影，很快便被深沉的黑暗所吞噬。
井口那块被搬开的巨石，在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吹拂下，缓缓地、无声地重新挪回了原处，将井口再次掩盖，仿佛从未有人来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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