永乐二十二年,春,北京紫禁城。
新都的巍峨宫阙披上了最浓烈的红妆,琉璃瓦在春日暖阳下流淌着金色的光晕。
皇太孙朱瞻基大婚,这是迁都后最盛大的庆典,是帝国未来稳固的象征。
整个北京城沉浸在沸腾的喜悦中。
长街两侧彩棚林立,百姓摩肩接踵,争睹皇家气派;
宫内更是张灯结彩,处处锦绣,丝竹管弦之声昼夜不息,珍馐美馔的香气弥漫在每一缕空气里。
空气中仿佛都漂浮着蜜糖般的甜腻与喧嚣,这是一场属于整个王朝的狂欢。
东宫,太子妃张妍寝殿。
这里的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形成微妙对比。
太子妃张妍端坐镜前,亲手为一个身着嫔妃吉服的少女整理着最后一缕鬓发。
少女容颜娇美,气质温婉,正是即将以“太孙嫔”身份入宫的孙若微。
她的眼中盛满了水光,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。
“若微,”张妍的声音温柔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,她拿起一支精致的碧玉簪,轻轻簪入孙若微的发髻,
“还记得你刚进宫那会儿?小小个人,怯生生的,像只受惊的小兔子。”
她的指尖带着母亲的温度,抚过孙若微的脸颊。
孙若微再也忍不住,泪水滚落:
“娘娘……若微记得。是娘娘把若微带在身边,教若微读书识字,教若微规矩礼仪,冷了添衣……”
“在若微心里,娘娘就是……”她哽咽着说不下去。
“傻孩子,”张妍的眼眶也微红起来,她将孙若微轻轻揽入怀中,如同搂着自己亲生的女儿,
“今日……委屈你了。”她深知儿子对若微的情意,也深知这深宫礼法的无情。
她亲自教养若微多年,情同母女,此刻心中的疼惜与无奈,丝毫不亚于孙若微。
“不委屈,”孙若微在张妍怀里摇头,声音带着决绝的颤抖,
“能常伴娘娘和……殿下身边,若微心满意足。娘娘待若微的恩情,若微永世不忘。”
她抬起头,努力绽放出一个笑容,尽管那笑容里盛满了破碎的星光,
“娘娘放心,若微会谨守本分,绝不让娘娘为难。”
张妍看着她强颜欢笑的模样,心如刀割,只能更紧地抱住她,无声地传递着安慰与力量。
这份在深宫中相依相伴、超越主仆的母女深情,在此刻的离别与委屈中,显得格外厚重而酸楚。
太孙寝殿。
朱瞻基身着大红四团龙圆领吉服,华贵逼人。宫人们小心翼翼地为他整理着最后的衣冠。
然而,他俊朗的脸上喜色却不浓,紧抿的唇线透着一丝丝沉闷。
他手中紧紧攥着一枚温润的白玉环佩——那是若微幼时所赠,承载着他们青梅竹马、无忧无虑的全部时光。
镜中的他,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喧嚣的喜庆。
“该去奉天殿行醮戒礼了。”内侍的声音小心翼翼。
朱瞻基颓然松开握着玉佩的手,将它塞入贴身的衣袋。
奉天殿广场。
大婚典礼盛大而庄严。丹陛之下,文武百官、勋贵宗室、藩属使节,冠盖云集,肃穆而立。
礼乐庄严,仪仗煊赫。朱棣高踞御座,满面红光,享受着这份象征帝国强盛与后继有人的荣光。
长兴公陈兴端着御赐的金杯,里面是醇香浓烈的御酒。
他脸上带着惯常的、仿佛洞悉一切的淡淡笑意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场帝国顶级的“热闹”。
他一边与身旁的英国公张辅碰杯,一边低声调侃:
“老张,瞧这阵仗,比咱们当年打仗还热闹几分。啧,年轻真好啊!”
他仰头饮尽杯中烈酒,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,眼中却闪过一丝对世事的洞察。
他看得见朱瞻基威仪下那愣神的眼眸,猜得到偏殿里那位孙姑娘的落寞。这泼天的富贵与热闹,掩盖了多少不同的悲欢?
繁琐而神圣的仪式一步步进行。
朱瞻基依照古礼,手持金秤杆,在万众瞩目下,轻轻挑开太孙妃胡善祥的大红盖头。
露出胡善祥的容颜。
她并非绝色,但肌肤胜雪,眉目如画,气质温婉沉静,如同空谷幽兰,又带着新嫁娘的娇羞。
她微微垂首,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温柔的阴影,姿态端庄娴雅,无可挑剔。
朱棣满意地颔首,这才是他心目中理想的太孙妃。
家世清白,锦衣卫百户之家,虽非顶级勋贵。
但世代忠良,根正苗红。性情温顺,举止合度,足以母仪天下,堵住悠悠众口。
“好!端庄淑丽,堪为储妃!” 朱棣朗声赞道,群臣立刻附和,赞誉之声如潮水般涌起。
朱瞻基看着眼前陌生的妻子,机械地按照礼官的指引行礼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重重人海,飘向东宫的方向。
东宫,孙若微居所 “静思阁”
没有喧天的锣鼓,没有满堂的宾客,只有几盏孤灯映照着清冷的殿堂。
孙若微一身仅次于正妃的嫔位吉服,独自坐在窗边。
窗外隐隐传来的喜庆乐声,扎在她的心上。
她紧紧攥着张妍临别前塞给她的一枚暖玉玉佩,那是张妍的贴身之物。
泪水无声地滑落,打湿了衣襟。她将头埋进臂弯,瘦弱的肩膀无声地剧烈抽动。
东宫正殿,洞房。
红烛高烧,映照着满室喜庆的红色。宫人们早已退下,只剩下朱瞻基与胡善祥。
气氛有些凝滞。朱瞻基背对着胡善祥,望着跳动的烛火,沉默得像一尊石像。
胡善祥静静地坐在床边,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丈夫身上散发出的抗拒。
她心中亦有一丝失落,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温柔与包容。
她深吸一口气,主动打破了沉寂。她起身,动作轻柔地斟满两杯合卺酒,走到朱瞻基身边,声音温软得如同春夜的风:
“殿下,夜深了,饮了这杯合卺酒,早些安歇吧?”
她将酒杯递到朱瞻基面前,眼神清澈而带着善解人意的关切,没有丝毫的怨怼或委屈,只有一种近乎圣洁的平和。
朱瞻基微微一震,缓缓转过身。烛光下,胡善祥的脸庞温润如玉,眼神纯净而包容。
他看到了她努力维持的平静下,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她明明也是这场政治婚姻的参与者。
却如此平静地接纳了一切,甚至……接纳了他心中另有所爱的事实。
一股强烈的愧疚感涌上朱瞻基心头。他接过酒杯,声音沙哑:“善祥……今日,委屈你了。还有……若微的事……”
“殿下,”胡善祥轻轻打断他,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、带着安抚意味的笑容,
“您不必介怀。臣妾既入东宫,便是殿下的妻子。孙妹妹……性情温婉,与殿下情深意重,臣妾心中只有敬重。”
“日后,臣妾定当视她如亲妹,和睦共处,绝不让殿下为内闱之事烦忧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真诚,如同暖流,悄然融化着朱瞻基心中的坚冰。
朱瞻基深深地看着胡善祥,这个父皇为他选定的妻子,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符号。
她的温柔、大度、识大体,像一道柔和的光,照亮了他心中的阴霾一角。
他仰头饮尽杯中酒,辛辣入喉,却带来一丝奇异的暖意。
“善祥,”他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微凉而柔软,“谢谢你。”
这一刻,无关爱情,却是一种基于尊重、理解与责任的承诺开始萌芽。
乾清宫。
朱棣听着心腹太监汇报东宫新房的动静,紧绷的脸色终于缓和下来。他对侍立一旁的张皇后道:
“看来,善祥这孩子,确实不错。识大体,懂进退,能安抚瞻基。朕选她,没错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中带着帝王的决断与一丝作为祖父的、不易察觉的温情妥协,
“至于若微那丫头,是你一手带大的,品性纯良,对瞻基也是真心。”
“让她以嫔位入宫,既全了他们的情分,也不坏规矩。有善祥这个正妃在上头镇着,东宫乱不了。”
张皇后心中微涩,却也知这是最好的结果,点头道:
“陛下圣明。善祥温婉,若微柔顺,都是好孩子。只盼她们……能和睦相处,让瞻基省心。”
紫禁城的夜色深沉,掩盖了白日的喧嚣。
东宫之内,正殿的红烛映照着两个努力靠近、彼此尊重的身影;
偏殿的孤灯下,一个女子在无声地舔舐着爱情的伤口。
帝国的未来储君,他的情感世界被权力与礼法分割。
朱瞻基的深情与遗憾,胡善祥的包容与隐忍,孙若微的爱恋与痛楚。
如同三条交织的丝线,在这金碧辉煌的牢笼里,共同编织着一段注定复杂而深刻的宫廷情缘。
盛大婚礼的喧嚣终将散去,而属于他们三人的故事,才刚刚在寂静与心潮澎湃中,悄然拉开序幕。
远处,喝得微醺的陈兴哼着不成调的曲子,晃晃悠悠地走回府邸,眼中映着宫墙的灯火,低声自语:
“这红尘万丈,痴男怨女,帝王家尤甚啊……热闹,真热闹……哈哈哈哈”
他随手抛起一粒花生米,又稳稳接住,身影消失在夜色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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