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到了年三十，北京城早就披红挂绿，鞭炮声噼里啪啦响得那叫一个热闹。
空气里都飘着股炮仗味儿和各家各户炖肉的香气。
在往常，宫里这日子规矩最大，处处都得讲究个排场，累人得很。
但今年不一样，朱瞻基提前发了话：“今年就咱自家人，怎么舒坦怎么来！”
陈兴和崇宁穿着簇新的常服，也没摆啥国公爷公主的谱，就坐了顶暖和的轿子进了宫。
一路走到设宴的暖阁，感觉还真不一样。
廊下挂的都是喜庆的宫灯，但伺候的太监宫女脸上都带着点儿轻松笑模样，没那么战战兢兢的。
暖阁里头，地龙烧得暖烘烘的，中间摆了个大大的圆桌，不是平时分餐那种小案几！
朱瞻基和皇后已经在了，俩人都穿着喜庆的常服，看着精神头还行。
就是朱瞻基脸上那笑模样底下，还是能瞅出点儿藏不住的疲惫。
“姑爷爷！崇宁奶奶！”朱瞻基瞧见陈兴两人，很高兴，直接招呼：
“快来坐快来坐，就等你们了！今天没那么多规矩，咱就跟寻常老百姓家一样，吃顿热乎饭！”
皇后也笑着迎上来扶崇宁：
“老夫人您慢点儿，这天儿冷，路上冻着了吧？快喝口热茶暖暖。”
正说着，俩小萝卜头从屏风后头钻出来了。
太子朱祁镇，穿着红彤彤的小蟒袍，虎头虎脑的，眼睛滴溜溜圆地瞅着陈兴两人。
郕王朱祁钰就跟在他哥后头，稍微腼腆点儿，小脸白白净净。
“祁镇\/祁钰，给姑太爷、太奶请安。”俩小家伙倒是没忘礼数，像模像样地拱手，奶声奶气的，逗得大人都笑了。
“好好好，快起来快起来！”崇宁看见孩子就欢喜。
从袖子里掏出俩早就准备好的赤金如意锁，给他俩挂脖子上，“拿着玩儿，平平安安，快高长大！”
朱祁镇拿到金锁，笑得见牙不见眼，朱祁钰则小声说了句“谢谢姑太奶”，小模样招人疼。
人齐了，开整！宫女们端着热气腾腾的菜肴鱼贯而入。
虽说是家常菜，但也精致着呢！中间一个大大的黄铜锅子，底下炭火烧得旺，里头是奶白色的浓郁汤底，翻滚着鲜美的香气。
周围一圈摆满了切得薄如纸的羊肉片、嫩牛肉、各色鱼丸、虾滑、还有水灵灵的蔬菜拼盘。
“来来来，都自己动手，爱吃什么涮什么！”
朱瞻基率先拿起筷子，夹起一筷子羊肉片就往锅里涮，“这天气，就得吃这个，暖和！”
这下气氛可就活络了！皇后忙着给俩孩子夹菜，怕他们烫着。
崇宁也笑呵呵地涮了片白菜，蘸了点芝麻酱，吃得津津有味。
陈兴也没客气，涮了片毛肚，七上八下，口感正好！
“嗯！这锅底调得鲜，羊肉也嫩，是好东西！”陈兴冲着朱瞻基竖起大拇指。
朱瞻基得意地笑了：“那是，我特意让御膳房调的方子，加了点菌菇提鲜，还不腻。”
他也顾不上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了，一边吃一边说：
“姑爷爷，崇宁奶奶，你们尝尝那个红烧鹿筋，炖得烂乎；还有那醋溜黄鱼，开胃！”
朱祁镇皮实，自己拿着小筷子涮肉，吃得满嘴流油，腮帮子鼓鼓的。
朱祁钰就秀气多了，小口小口吃着母亲给他夹的菜，眼睛却老是瞟向那盘亮晶晶的冰糖肘子。
“想吃那个？”陈兴瞧见了，笑着问。
朱祁钰有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。
“想吃就夹！在自己家吃饭，怕啥！”
陈兴直接拿公筷给他夹了一大块瘦多肥少的肘子肉放碗里，“半大小子，吃穷老子，得多吃才能长个子！”
朱祁钰小脸一红，小声道：“谢谢姑太爷。”然后低头啃起来，看样子是馋坏了。
朱瞻基看着俩儿子，眼里全是当爹的慈爱，还有那么一丁点儿…舍不得。
他给皇后也夹了菜：“你也多吃点，一年到头操心他们，辛苦了。”
皇后温柔一笑：“陛下才最辛苦。”
吃着喝着，话匣子就打开了。
朱瞻基说起了他小时候过年，偷偷带着弟弟妹妹在宫里放炮仗，差点把乾清宫的门帘点着了。
被老爷子朱棣好一顿揍的事儿，逗得大家哈哈直乐。
崇宁也说起了以前在宫里，年三十守岁，姐妹们一起打叶子牌，输得最多的人要往脸上贴纸条的趣事。
就连俩孩子也叽叽喳喳地说起白天看到的舞龙舞狮，还有太监们给他们买的各种新奇玩意儿。
暖阁里笑声不断，火锅的热气氤氲着，把每个人的脸都熏得红扑扑的。享受着一年里最难得的团圆和温情。
酒足饭饱，撤了席面，又上了些干果蜜饯和清茶。
俩孩子到底年纪小，熬不住，没多会儿就开始小鸡啄米似的打瞌睡。皇后便让乳母嬷嬷先把他们带下去安歇了。
暖阁里就剩下四个大人。喝着茶，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、遥远的鞭炮声。
气氛慢慢安静下来，透着一种温馨又有点伤感的宁静。
朱瞻基靠在椅背上，看着跳跃的烛火，忽然轻轻叹了口气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落在每个人心里：
“真好啊…要是天天都能这样，该多好…”
崇宁温和地接话：“一家人在一起，平平安安的，就是最大的福气。”
朱瞻基转过头，看向陈兴和崇宁，眼神很复杂，有感激，有依赖，还有那份他一直试图掩饰却终究掩饰不住的疲惫和…诀别之意。
他没再说什么，只是那么看着大家。
陈兴懂他的意思，端起茶杯，朝他微微举了一下，一切尽在不言中。那意思是：放心吧，有我在。
朱瞻基又看了看皇后，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。皇后眼圈微微有点红，低下头，用力回握住他的手。
守岁到了子时，宫里头钟鼓齐鸣，宣告着新的一年来临。大家起身，互相道了“新年安康”。
朱瞻基送陈兴二人到暖阁门口，夜风很冷，他却站了一会儿。
看着漆黑但缀满繁星的夜空，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，轻声说：“明天…去太庙。”
陈兴点点头：“嗯，明天我来接你。”
朱瞻基笑了笑，那笑容在宫灯的光线下，显得有些苍白，却又异常平静：“好。”
回去的轿子上，崇宁靠着陈兴，半天没说话，最后轻轻叹了一句：“瞻基这孩子…太不容易了…”
陈兴没吭声，只是紧紧搂着她的肩膀想：是啊，不容易。
明天的太庙之后，恐怕还有更多的不容易在等着。
但这顿年三十的家常饭，这份短暂却真实的温暖，至少能让人多一点力气，去面对前头的风风雨雨。
这江山，这孩子，能护多久，我就会护多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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