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日的晨光透过昭阳殿轻薄的纱帘,落在虞妩华鬓角那一缕刺目的白上。
它不再是一根,而是如雪线般自额前蜿蜒而下,爬满了半边青丝,像是被无形之火灼烧过的痕迹。
她静坐铜镜前,指尖抚过霜色发丝,眸底无悲无喜。
金手指虽断,魂契已裂,可那残响却如幽魂不散——每至子时三刻,乾元殿的方向总会传来一声压抑的咳嗽,一页书被翻动的轻响,或是一声极低、极哑的“妩华”。
那声音像针,轻轻扎进她早已封死的心口,搅动着不属于此刻的情绪。
那是命魂断裂后残留的回音,是萧玦以血为引、强行维系的一缕神识牵连。
他竟在用自己的性命续她的魂契!
“娘娘……”青鸾悄然入内,手中捧着一封密信,“地窖老管事已依计行事,引信已换,记号留下。冯都尉的人连夜将真品藏入佛龛夹层,纹丝未动。”
虞妩华缓缓闭眼,再睁开时,寒光凛冽。
很好。
她要的从来不是毁灭证据,而是掌控火候。
谁点火,何时燃,烧向何方——皆由她定。
她抬手,从妆匣深处取出一枚玉佩,通体莹白,唯有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痕横贯其上,正是当年东宫遗孤的身份凭证之一。
她将玉佩交予春桃儿:“明日上巳节大典,你随侍在侧,若见我跌倒,便将此物悄悄塞入香炉灰烬之中。”
春桃儿跪地接过,指尖微颤:“奴婢……定不负娘娘所托。”
虞妩华垂眸看着她,语气温柔却不容置疑:“记住,你要怕,但不能真乱。他们要的是一个疯妃,不是一个死婢。”
夜尽天明。
上巳节当日,紫宸殿前百官列队,礼乐齐鸣,香烟缭绕如云海升腾。
这是新帝登基以来首次亲自主持宗庙大典,象征国运重启,万民归心。
百官屏息,只等贵妃驾临。
忽闻銮铃轻响,一乘素色步辇缓缓而来。
帷幔掀开,虞妩华披发素衣而出,发间银丝在日光下泛着冷芒,宛如雪覆枯枝。
她脚步虚浮,眼神涣散,唇角却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。
萧玦端坐龙椅之上,目光骤然一紧。
这不像作伪。
这是……真的伤了神魂。
他正欲开口命人扶她退下,虞妩华却猛地挣脱宫人搀扶,踉跄冲出,直扑主香炉!
“火!火要烧到天上了!”她尖叫着,双手疯狂拍打炉身,眼中满是惊怖,“哥哥快跑啊!梁塌了!他们都藏在井底……红袖端的是毒茶!你们要烧死我——!”
百官哗然,礼乐戛然而止。
她满地打滚,口中胡言乱语,句句却是前世冷宫中日夜纠缠她的幻象碎片——红袖是沈婉柔贴身婢女,毒茶是赐死她的鸩酒;井底,则是她死后被弃尸的地穴。
众人面面相觑,寒意自脊背升起。
一位年迈祭官脸色发白,低声对同僚道:“贵妃……真见到了什么?这些话……怎会如此邪门?”
更有人暗中交换眼色——莫非真是天谴将至,故有亡魂显迹?
萧玦霍然起身,玄袍猎猎,目如雷霆扫向虞妩华。
可就在他欲下令时,她忽然抬头,泪流满面,却朝着他露出一个极痴极纯的笑容:
“陛下……您也来啦?我记得您说过,要带我去放河灯的……可那天,火太大了,我们都走丢了……”
声音轻软,像极了七岁那年乱葬岗边,那个抱着他哭着说“别怕”的小姑娘。
萧玦瞳孔骤缩,身形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。
就在此刻,虞妩华缓缓站起,任风吹乱她满头霜发。
她望着高台之上的帝王,一字一句,清晰如刀:
“你要我忘了你?可这宫里,谁还记得我是谁?”
风过寂寥,香灰飞旋。
而在紫宸殿偏门之外,一道黑影悄然隐没于廊柱之后,手中令旗半举,指尖正摩挲着一枚刻有判官面具的铁牌。
地窖中松散的“单环结”引信,已在昨夜被重新收紧。
一场足以焚毁整座宗庙的烈焰,只待一声令下。
【(续)】
刀光乍起于偏门,如一道撕裂晨雾的冷电。
黑面判官率十二死士破障而出,铁靴踏碎青砖,手中弯刀尽数指向龙座。
那身影疾若鬼魅,刀锋未至,杀气已扑面——这一击,直取帝王命门。
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紫宸殿外骤然响起铁蹄轰鸣!
冯都尉亲率禁军铁骑自东西夹道合围而至,甲胄森然,长枪如林。
他一声厉喝:“护驾!”声落人动,箭雨倾泻,封锁所有退路。
死士尚未近前三步,已有三人倒地溅血。
一场精心策划的突袭,在虞妩华“癫狂”出殿的同一刻,竟被提前瓦解。
混乱中,春桃儿伏身滚入香炉侧影,指尖颤抖却精准无比。
她觑准一名濒死刺客胸前空隙,将那枚刻有“玦”字的旧玉佩飞速塞入其内襟——动作快如蝶掠,不带一丝声响。
那是昨夜虞妩华亲手交给她的“火种”,是逆转乾坤的关键一子。
青鸾藏身礼官队列之后,透过人群缝隙目睹全程。
当她看见玉佩没入刺客怀中时,瞳孔骤缩,掌心几乎掐出血痕。
她想冲出去,想阻止,可脚步却被钉在原地。
不能动。
这是主子的局。
从一开始,就不是为了杀人,而是为了栽赃。
她望着昭阳殿方向,唇瓣轻颤,喃喃出口的话几乎被喧嚣吞没:“主子……你终究还是护了他。”
是啊,若真要萧玦死,她不会提前泄露破绽,不会让冯都尉布防至此,更不会选择在众目睽睽之下,以“疯癫”为名搅乱祭典——她是在逼他警觉,逼他活着。
萧玦立于高台,玄袍染尘,面色铁青。
侍卫从刺客尸身上搜出玉佩时,他接过那枚温润旧物,指腹摩挲着“玦”字刻痕,眼神骤然阴沉。
这玉佩,是他七岁那年随先帝巡边时遗失于乱军之中,仅少数东宫旧臣知晓下落。
如今竟出现在刺杀自己的死士怀中?
东宫余党……果然蠢蠢欲动。
他本欲当场下令彻查,借机清洗前朝残羽。
可回宫途中,一阵压抑的哭声自昭阳殿深处传来,穿透重重帘幕,撞进耳膜。
“对不起……我不该骗你……你别死……”
是虞妩华的声音。断续、嘶哑,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与悔意。
萧玦驻足廊下,手中紧攥玉佩,喉结缓缓滚动。
他望向殿内,只见她蜷缩榻上,素衣凌乱,满头霜发散落枕畔,浑身止不住地颤抖。
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反复撕扯灵魂。
他沉默良久,终是抬步上前。
没有唤太医,也没有惊动宫婢。
他解下沾血的外袍,轻轻覆在她肩头,遮住那一片苍凉雪色。
低沉嗓音在寂静中响起,近乎呢喃:
“你说疯话扰祭典,惊扰百官,按律当废。”
顿了顿,他又道:
“可朕宁愿信你是真梦见了什么。”
窗外细雨初歇,云层裂开一线,微光斜照而入,落在她湿漉漉的睫毛上。
那张曾笑看风云、冷眼复仇的脸,此刻竟透出几分脆弱无辜。
唇角微微扬起,似梦非梦,浮起一丝极淡的笑意——仿佛终于卸下重担,又仿佛……早已预料一切。
而就在那抹笑意浮现的瞬间,殿角铜漏滴答轻响,子时三刻,正好。
风穿窗棂,吹动帐幔,也悄然卷起案几上一张未及收起的密笺。
笺上墨迹犹新,仅寥寥数字:
“东南角松土三尺,雨浸七日必溃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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