## 身后有串倒脚印
＞村里老人常说，走夜路听到有人喊你名字，千万别回头。
＞那晚我摸黑下山，身后突然传来阿婆嘶哑的声音：“乖孙，回头让阿婆看看你。”
＞我吓得浑身僵直，因为阿婆的棺材，此刻正停在我家堂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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七月十五，月晦风腥。
下黑牛岭那条烂泥路，滑得跟抹了油似的。天像扣了一口巨大的黑锅，连颗星子都吝啬，只有手里那盏老式手电，射出一圈昏黄的光晕，在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勉强撕开条口子，光柱里蚊蚋乱舞，像搅动了一锅活着的尘埃。
四周静得出奇，连往常吵得人心烦的蛤蟆秧子都闭了嘴，只有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，还有自己那擂鼓一样的心跳，咚咚咚地敲着耳膜。冷汗早就湿透了汗衫，黏腻地贴在背脊上，风一吹，激起一片冰凉的栗子。我怕，怕得要死。这日子口，这时辰，就不该贪那点工钱，磨蹭到这时候下山。
村里老人嚼了多少年的舌根子，说七月半，鬼乱窜，走夜路，甭管听见啥动静，哪怕是你亲爹亲娘在背后哭，也万万不能回头！人肩膀上顶着两盏阳火灯，一回头，噗，吹灭一盏，那就得让脏东西给缠上！
我心里头一遍遍念叨着这些老话，脖子梗得发酸，硬是一点都不敢动。
偏偏这时候，一阵邪风打着旋儿地从背后卷过来，吹得我后脖颈子汗毛倒竖。风里带来一股子味儿，像是烂泥混着陈年棺材板的朽气。
然后，它就来了。
嘶哑，干瘪，拖着一股子有气无力的颤音，像生锈的锯子在拉扯干木头，偏偏又挤出一副慈祥的调子，贴着我后脑勺响起来：
“乖孙……走慢些……回头……让阿婆看看你……”
我浑身的热血“呼”地一下，全冲到了天灵盖，四肢百骸刹那间冻成了冰坨子，脚底下跟生了根一样，死死钉在原地。
阿婆？
阿婆的声音我打死也忘不了！
可……可阿婆她……她的棺材，此刻就停在我家堂屋正中央！底下垫着两条长凳，头前点着昼夜不熄的倒头灯！是我今天早上亲眼看着入殓的，那脸，盖着黄表纸，冰凉僵硬！
那声音，还在一下下地刮着我的耳膜：“乖孙……回头啊……阿婆想你哩……”
我牙关子得得得地磕碰起来，手电筒的光柱跟着乱晃，照见前面乱草窠里一座歪倒的孤坟，墓碑上的字都模糊了。不能回头！不能回头！我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。可那声音太真了，真得让我浑身发抖，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梁。阿婆……是最疼我的阿婆啊……
就在我心神剧烈摇曳，脖子那根筋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微微扭动的刹那——
手电昏黄晃动的光晕边缘，猛地扫到了地面。
就在我脚跟后面，不到一尺的地方。
泥地里，清晰地印着几个脚印。
可那脚印……是脚尖冲着我来的！
倒着走的！
“嗡”的一声，我脑袋里像被扔进了一串爆竹，炸得一片空白。所有的恐惧、所有的犹豫，全被这诡异的脚印给碾碎了。那不是阿婆！绝对不是什么阿婆！
我“嗷”一嗓子，也顾不得什么泥泞山路了，把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，没命地往前狂奔。手电筒的光在身前疯狂地跳跃、乱甩，像一只濒死的眼睛。两旁的树影张牙舞爪地扑过来，又急速向后掠去，刮得我脸生疼。
我不敢停，一步都不敢停。
可那嘶哑的声音，竟像是贴在我背上一样，寸步不离！而且，变得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急迫！
“乖孙……跑啥……等等阿婆……”
“回头……看看……”
风声、喘息声、脚步声、还有那催命一样的声音，混杂在一起，往我耳朵里灌。我甚至能感觉到，一股冰冷的，带着坟墓里土腥气的吐息，一下下地吹拂着我的后衣领！
快到了！快看到村口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了！我已经能看到远处几点微弱的灯火光了！
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几乎软倒的双腿，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过最后一段田埂，一头撞开了自家那扇虚掩的院门。
“哐当！”
院子里，灵堂那盏刺眼的白炽灯晃得我眼前一花。
爹、三叔、还有几个守灵的堂兄弟，正围坐在灵堂旁边的草席上，听到动静，全都愕然地抬起头看向我。
我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倒在门框边，手指着身后，喉咙里“嗬嗬”作响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，只有眼泪和冷汗糊了一脸。
我爹腾地站起来，脸色一沉：“咋了？撞鬼了？跟你说了早点回来！”
“阿……阿婆……”我终于挤出了声音，带着哭腔，“后面……阿婆在后面叫我！”
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，院子里死一般寂静。灵堂正中，那口黑漆漆的薄皮棺材静静地架在长凳上，前面的瓦盆里，纸钱的灰烬被风吹得打了个旋儿。
三叔胆子大，抄起靠在墙边的一把铁锹，几步冲到院门口，探头往外黑漆漆的村道上张望了一阵，又侧着耳朵仔细听。
半晌，他缩回头，把铁锹往地上一杵，重重吐了口唾沫：“屁都没有！哪个喊你？怕是听岔了，自己吓自己！”
“不是！是真的！”我猛地抓住我爹的裤腿，像是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，“她叫我乖孙！让我回头！声音……声音就是从背后传来的！”
我爹眉头拧成了疙瘩，他走到我身边，蹲下来，粗糙的手掌拍了拍我的后背：“莫怕莫怕，回来了就没事了……” 他的声音忽然顿住了，拍打我后背的手也僵在了半空。
他的眼睛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后背上，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，像是看到了世上最恐怖的东西。
三叔和其他人也围了过来，顺着我爹的目光一看，刹那间，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，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，脸上没了半点人色。
“爹……咋……咋了？”我被他们的反应吓住了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我爹的嘴唇哆嗦着，抬起一根颤抖的手指，指向我的后背，眼珠子瞪得几乎要凸出来：
“衣……衣服上……印子……”
旁边一个堂哥，声音带着哭腔，尖利地补了一句，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：
“是个……是个湿漉漉的老太太手印子！”
我的血凉了。
彻底凉了。
瘫在地上，连指尖都动弹不得。
就在这时，灵堂里忽然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。
很轻，但在落针可闻的院子里，却清晰得刺耳。
所有人的目光，机械地、一点点地，挪向了堂屋正中。
那口黑漆棺材的尾部，不知何时，竟无声无息地，伸出了一角皱巴巴、颜色晦暗的——寿衣衣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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