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指尖还残留着灵界光雾坍缩时的触感,像被浸在温水里的蛛丝,黏着又带着几分虚无。
后堂的檀木香裹着松烟墨的气息涌进鼻腔,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残玉,裂纹淡得几乎要融在玉质里——这是他在灵界走了一遭的唯一实据。
\"老金?\"他转身喊了一声,声音撞在雕花木柜上又弹回来。
竹帘外的素心兰在风里晃了晃,叶尖晨露坠地的轻响中,他这才发现那道粗犷的身影早没了踪迹。
案几上不知何时多了张泛黄的羊皮地图,边角卷着焦痕,正中央用朱砂画着座六角塔,塔尖点着颗星芒状的红。
顾昭的指腹擦过地图边缘,忽然顿住——右下角有个极小的云纹印记,纹路像极了苏绾袖扣上的家徽。
他刚要再细瞧,后堂木门\"吱呀\"一声被推开。
穿月白西装的身影逆着光进来,高跟鞋叩在青石板上的脆响让顾昭喉结动了动。
苏绾站在门边,发梢还沾着细雨,眼尾的胭脂被湿气晕开,倒显得平日冷硬的轮廓软了几分。
她盯着顾昭看了三秒,忽然别过脸去:\"玉衡轩的李叔说你三天没露面。\"
三天?
顾昭心头一跳。
他在灵界不过盏茶工夫,现实里竟过了七十二小时。
\"南郊有人目击到可疑车辆。\"苏绾的手指无意识绞着西装下摆,\"我让人调了监控......\"她突然停住,喉间滚出半声自嘲的笑,\"你看,我明明知道你不是会轻易出事的人。\"
顾昭望着她耳后泛红的薄皮,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,也是这样的雨,苏绾撑着伞站在修复室门口,伞骨上的水珠子顺着伞沿往下淌,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坑。
那时她也是这样,用最冷静的语气说\"我帮你查\",可递给他的热茶,杯壁烫得能烙红掌心。
\"我去了灵界。\"他把残玉和地图推到她面前,\"老金给的,上面有苏家的印记。\"
苏绾的指尖刚触到地图,突然像被烫了似的缩回。
她盯着那云纹看了片刻,从西装内袋摸出块和田玉镇纸——是苏家历代家主的印信,镇纸底面的云纹与地图上的印记严丝合缝。\"这是我父亲当年镇压凶物时用的路线图......\"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,\"他书房抽屉里有半张,我找了十年都没找到另一半。\"
顾昭注意到她眼尾的细纹,这才惊觉苏绾比他大两岁,可从前总觉得她像株长在雪地里的竹,永远清瘦挺拔。
此刻她垂着眼,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子,倒像被抽走了半分骨。
\"天衡塔。\"他指着地图上的六角塔,\"师父说过这个名字,灵界里也有座青铜鼎,铭文写着'守灵'。\"
苏绾猛地抬头,眼底翻涌着他从未见过的情绪:\"我父亲重伤那天,嘴里一直念着'天衡塔不能开'。\"她从手包里抽出本包着蓝布的旧书,封皮写着《苏氏家录》,\"我偷翻过他的密档,里面说初唐时设了局,用九鼎镇四象......\"
书页翻到中间,苏绾的手指突然顿住。
顾昭凑过去,见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笔圈着段小字:\"天衡塔,初唐设局之地,铸九鼎镇四象,以护天下灵脉。
局成则灵脉稳,局破则凶物生。\"
\"所以我父亲不是被凶物伤的。\"苏绾的声音发颤,\"是有人要重启天衡塔的机关,他去阻止......\"
后堂的挂钟\"当\"地敲了七下。
顾昭刚要说话,门外传来\"笃笃\"两声轻响。
苏绾的动作比他更快,袖中短刃已出鞘三寸,寒芒映得她眼底寒光凛冽。
\"别紧张。\"顾昭按住她手腕。
他能听见门外那人的呼吸声——均匀,绵长,带着种枯木般的静。
他拉开门,月光漫进来,照见个穿灰布僧袍的老者。
老人眼尾有道刀疤,从眉骨一直划到下颌,左眼皮耷拉着,半盖着浑浊的眼珠。
\"哑僧?\"顾昭脱口而出。
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,他在巷口见过这道身影,当时老人用木杖敲了敲他脚边的青石板,转身消失在雨里。
老人冲他点了点头,木杖在地上点了三下。
顾昭顺着杖尖望去,地面映着月光的水洼里,浮起道淡金色的光影——是座被藤蔓缠绕的石拱,拱门上隐约能看见\"天衡\"二字。
\"时间不多了。\"老人突然开口。
他的声音像砂纸磨过青铜,带着股锈味,显然久未说话。
苏绾的短刃\"当啷\"掉在地上。
她盯着老人,又惊又疑:\"你......你会说话?\"
老人没理她,木杖再次轻点地面。
水洼里的光影突然拉长,像条发光的丝带,往玉衡轩后院的方向延伸。
顾昭弯腰捡起短刃递给苏绾,触到她指尖时,发现那双手冷得像冰。
\"跟他走?\"苏绾望着老人的背影,\"可我们连天衡塔里有什么都不知道......\"
\"知道得越少,越容易入局。\"顾昭把残玉收进怀里,\"但我师父在灵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'天衡塔顶层的青铜鼎',老金指的方向,哑僧带的路......\"他低头看了眼地图上的六角塔,\"所有线索都在往那儿引。\"
哑僧已经走到院门口,回头看了他们一眼。
月光落在他刀疤上,把那道狰狞的痕迹照成了银色。
顾昭注意到他脚边的影子——比常人长了半尺,边缘泛着青灰色,像被水浸过的纸。
苏绾突然抓住他衣袖:\"我父亲的笔记里说,天衡塔的机关需要守灵人血脉启动......\"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,\"如果里面有凶物......\"
\"那我就把它修回该在的样子。\"顾昭替她把短刃别回袖中,\"就像修瓷片,修古玉,修所有被岁月揉皱的真相。\"
哑僧的木杖声在巷口响起,一声接一声,像在敲着某种古老的节拍。
顾昭拉着苏绾往外走,经过素心兰时,那株养了二十年的花突然\"啪\"地绽开,雪白的花瓣落了满地,像给他们铺了条去往前路的霜色。
巷口的路灯在哑僧背后投下阴影,老人的身影渐渐融进黑暗里,只留下那道淡金色的光影,像条发光的河,往藏渊市东郊的方向流去。
顾昭望着那光,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——这一次,他要亲手掀开所有被岁月掩埋的真相,不管那下面,是千年的秘密,还是更危险的深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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