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风卷着碎镜碴子掠过顾昭后颈时,他后槽牙咬得发疼。
苏绾拽着他手腕的力道像根绷直的琴弦,指腹上常年鉴定古物磨出的薄茧蹭得他皮肤发痒——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,从前在拍卖场遇到高仿赝品,她也会无意识摩挲袖口银线。
\"顾昭。\"苏绾的声音比山风更冷,却在尾音泄了丝颤,\"先别想银匣的事。\"
他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攥紧了胸口银匣,指节压得肋骨生疼。
低头时,袖中契纹在黑暗里泛着暗红,像条活过来的蛇。
凌晨三点十七分的手机蓝光刺得他眯眼——和师父失踪那晚的时间分秒不差,连月光漏进修复室木窗的角度都像被复刻的旧照片。
哑僧的袈裟扫过他手背,带着潮湿的檀香味。
老和尚没说话,只是屈指在他和苏绾额角各点了一下,淡金色咒文顺着皮肤纹路爬开,像两簇将熄的香火。\"虚息咒。\"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青铜,\"灵脉波动会乱成浆糊,撑半个时辰。\"
苏绾突然顿住脚步。
她的长鞭从袖中滑出半寸,银质鞭首折射的冷光里,顾昭看见她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阴影——那是她启动\"鉴宝眼\"时的征兆,能捕捉到三里外灵力波动。
\"铜铃。\"她的声音沉了两度,\"契引铃。\"
顾昭太阳穴突突跳起来。
那声音他在三个月前听过,白无咎的大弟子带着灵控派十二契使围堵玉衡轩,铜铃响了七声,师父的修复刀就断在他手里。
此刻山雾里飘来的脆响比那时更密,像有人把整串铜铃浸在冰水里摇晃。
\"古窑。\"他的目光扫过左侧山坡,残败的龙窑顶在月光下露出半截,断砖上的釉色在夜色里泛着青灰,\"宋元时的民窑,我去年帮苏伯修复茶盏时来过——\"
\"苏绾去西侧,踩断枯枝。\"他突然拽过苏绾的手腕,把她往窑址暗处推,\"哑僧守东侧排水道,他们追人惯走捷径。\"
苏绾的指尖在他掌心掐了一下,是警告也是回应。
她转身时长鞭缠上窑壁老藤,借力翻上断墙的动作轻得像片叶子,发尾的珍珠簪子闪了闪,就融进黑暗里。
哑僧摸出串菩提子,每颗都被盘得油亮。
他对着顾昭合十,袈裟下的手臂肌肉绷紧——这是\"我守得住\"的暗号。
老和尚转身时,地上的碎草突然无风自动,虚息咒的金光顺着他脚印漫开,像给追兵撒了把迷魂粉。
顾昭深吸一口气。
他能感觉到银匣在胸口发烫,和契纹的灼痛叠在一起,像两根烧红的针在扎。
点化之力顺着指尖渗进窑砖,那些被岁月啃噬的裂痕在他眼里突然清晰起来:北墙第三块砖下有个虫蛀的洞,足够藏半块瓷片;西厢房的瓦当缺了角,漏下的月光能照出十米内的脚印。
铜铃声近了。他听见有人用灵控派的密语喊:\"契纹在窑址!\"
顾昭咬开舌尖。
血腥气涌进喉咙的瞬间,他猛地踹翻脚边半块陶瓮。\"哐当\"声惊飞三只夜枭,他借着鸟群扑棱的动静跃上窑顶,故意让影子在月光下晃了晃——这是最笨的饵,却最有效。
追兵的脚步声碎成一片。
顾昭猫腰钻进窑后暗道,手在墙缝里一按,提前用点化之力唤醒的陶俑\"咔\"地立起来。
那是个缺了半张脸的执壶俑,釉色早被烟火熏成灰黑,此刻却举着残壶朝追兵砸去。
\"小心!\"有人喊。
陶壶砸在青石上的脆响混着咒骂,顾昭趁机钻进通风口。
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在窑壁上,一下,两下,和银匣的震动频率叠成乱鼓。
\"在这儿!\"
火把的光突然刺进来。
顾昭反手甩出两把窑灰,借着眼花的瞬间翻上梁架。
梁上积了二十年的灰扑簌簌落下来,迷得追兵咳嗽连连。
他沿着房梁爬到东头,看见哑僧的袈裟角在排水道口一闪——那是\"安全\"的暗号。
\"走!\"苏绾的声音从背后传来。
她不知何时绕到追兵侧后方,长鞭缠住最前面那人的脖子,借力荡到顾昭身侧,\"他们追了八条街,该累了。\"
三人猫进窑后竹林时,东方已经泛起鱼肚白。
苏绾扯了片竹叶含在嘴里,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气声说:\"我数过,来了十七个契使,现在只剩五个往南追。\"
哑僧摸出个青瓷瓶,倒出三颗药丸:\"避尘丹,压灵脉。\"他的目光扫过顾昭胸口,又迅速垂下,\"银匣......\"
\"没事。\"顾昭打断他。
他能感觉到银匣的热度在退,可那缕冷丝丝的气息还在血管里爬,像有人用冰锥尖儿一下下戳他心脏。
他摸出隐契符,符纸边缘已经焦了,是刚才跑的时候被窑火烤的。
苏绾突然抓住他手腕。
她的手指凉得惊人,指尖抵在他脉搏上:\"你的灵脉乱得像团麻。\"
顾昭刚要说话,胸口突然一震。
银匣的震动比昨夜更剧烈,隔着两层布衫都能灼痛皮肤。
他下意识捂住胸口,却触到一片湿——不知何时,银匣周围的衣襟被冷汗浸透了。
\"你以为躲过了他们......\"
沙哑的男声突然在脑海里炸响。
顾昭踉跄两步,后背撞在竹身上。
苏绾的长鞭立刻横在他身前,哑僧的菩提子串在掌心攥得咔咔响。
可林子里静得只有鸟鸣,连风都停了。
\"其实只是我允许你活着而已。\"
那声音像浸在污水里的古钟,每个字都带着腐烂的甜腥。
顾昭的契纹突然暴起,在皮肤上鼓起青紫色的脉络。
他看见苏绾的瞳孔缩成针尖,哑僧的袈裟无风自动,可他们的嘴都没动——这声音,只在他脑子里。
\"顾昭?\"苏绾的手按在他后颈,\"你怎么了?\"
他张了张嘴,却说不出话。
银匣的震动还在继续,这次他清楚地感觉到,有什么东西正顺着银匣的纹路往他身体里钻,像条冬眠初醒的蛇,吐着冰凉的信子。
山雾不知何时漫上来,裹着竹林的潮气钻进衣领。
顾昭望着藏渊市方向的灯火,突然想起师父修复最后一件古玉时说的话:\"有些东西,不是你捡回来的,是它们选中你的。\"
可此刻他胸口的银匣,到底是他的金手指,还是......
\"走。\"哑僧的声音突然响在头顶,\"回藏渊市。\"
苏绾没说话,只是攥紧了他的手腕。
顾昭能感觉到她的手指在发抖,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。
三人踩着晨露往山下走时,他听见银匣在胸腔里发出极轻的\"咔嗒\"声,像某种机关被悄然启动。
而那道陌生的意念,还在他意识深处游荡,像团擦不净的墨迹,慢慢洇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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