顾昭的太阳穴突突地跳,每一下都像被银匣里钻出的冰线勒着神经。
他踉跄时,苏绾的手腕在他掌心里硌得生疼,那点真实的触感反而让意识更虚浮——眼前的竹林开始扭曲,竹节变成青铜鼎上的云雷纹,竹叶簌簌落下时竟泛着玉色幽光。
\"昭哥?\"苏绾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飘来,带着哭腔。
他想应,喉咙却像塞了团烧红的炭。
再低头看自己的手,皮肤下的契纹正泛着青黑,像条活过来的蛇,从手腕往心脏攀爬。
\"你在怕什么?\"那道沙哑的男声又响了,这次顾昭看清了——意识深处的迷雾里,站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。
对方穿着褪色的粗布短打,胸前挂着半块残玉,和他修复过的第一件古物分毫不差。\"怕疼?
怕疯?
还是怕你师父根本没留什么真相,只是把你当块破布,随便裹了扔在修复室?\"
顾昭的指甲掐进掌心。
他想起三年前暴雨夜,师父背着半块染血的银匣冲进玉衡轩,说要给他看\"真正的修复\"。
那时师父的手在抖,却还笑着摸他头顶:\"小昭啊,等你能听见古物哭,就什么都懂了。\"
\"住嘴!\"他吼出声,现实里却只漏出半声闷哼。
苏绾的手指突然抵住他后颈,冰凉的定魂钉扎进皮肤,刺痛让意识短暂清明。
他看见她额角全是汗,发梢沾在苍白的脸上,平时梳得整整齐齐的发髻散了几缕,正随着急促的呼吸晃动。
\"灵脉里有黑链!\"苏绾的声音发颤,指尖在他颈后游走的动作却稳得惊人,\"从银匣延伸出来,缠上了识海......\"
哑僧的袈裟\"唰\"地扬起,露出腰间一串暗红菩提子。
他枯瘦的手指捏住顾昭手腕,契纹立刻像被烫到似的蜷缩,\"断契意志在反噬。
这东西本是历代继承者用精血养的锁,他强行激活银匣,等于把锁头掰进了自己骨头里。\"
\"那怎么办?\"苏绾的长鞭在脚边绷成直线,鞭梢的青铜云纹泛着冷光,\"我带了守灵人的定魂钉,可......\"
\"用契心石。\"哑僧从怀里摸出块鸽蛋大的石头,表面布满蛛网似的裂纹,\"这是他师父当年留下的。
断契要的是主导权,他得让那东西知道——谁才是活人。\"
苏绾接过石头时,顾昭闻到了熟悉的沉香味。
这是玉衡轩后堂的味道,是师父总在修复时焚的线香。
石头贴在他眉心的瞬间,意识里的迷雾突然被撕开道口子。
他看见十二岁的自己蹲在修复台前,举着放大镜给破损的青瓷盏描金;十八岁的自己在旧物市场和摊主砍价,为半块残玉多争了五十块钱;三天前他跪在窑边,看着银匣在窑火里重新成型,师父留下的半块残玉正嵌在匣心。
\"你根本赢不了。\"那个\"自己\"突然逼近,胸前的残玉裂开道缝,渗出黑血,\"你修复的古物会说话又怎样?
你揭开的秘密越多,断契就越紧。
等它缠断你的灵脉,这具身体......\"
\"够了!\"顾昭吼得意识发疼。
他想起师父失踪前最后修复的那尊木佛,佛像腹内藏着张纸条,上面用朱砂写着\"昭儿,别信眼睛,信手\"。
那时他以为是修复要用心,现在才懂——是要信自己走过的每一步,摸过的每块古玉,流过的每滴汗。
黑链突然发出刺耳的尖啸。
顾昭看见自己掌心的契纹在发烫,原本青黑的颜色正被暖金色覆盖。
那是每次修复古物时,从指尖漫开的光,是他第一次让残玉说出\"永乐十七年,苏州潘氏嫁女\"时,从玉里透出的光。
\"我修古物,不是为了守住什么契约。\"他喘着气,意识里的\"自己\"开始模糊,\"是为了让它们活过来,替那些没说出口的人说话。
为了找到师父,为了弄清楚......\"他顿了顿,喉咙发紧,\"弄清楚他为什么要把我捡回来,为什么要教我修玉。\"
黑链\"咔\"地断裂。
顾昭猛地睁开眼,额角的冷汗顺着下巴滴在苏绾手背上。
他看见她眼里的惊恐正在退去,换成了劫后余生的颤抖;哑僧的菩提子串碎了三颗,散在地上像暗红的血珠。
\"你......\"苏绾欲言又止,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掌心的契纹——现在那纹路是暖金色的,像熔金在皮肤下流动。
\"断契不是枷锁。\"顾昭抹了把脸,声音还有点虚,\"是座桥。
我得走过去,而不是被它拽下去。\"
山风突然卷着晨雾扑来。
哑僧突然抬头,浑浊的眼睛里闪过锐光。
顾昭顺着他的视线望去,见半空中有团红光炸开,像颗流血的星子。
等红光散了,地上落着张焦黑的符纸,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字,墨迹还在渗着诡异的光:
\"断契中枢,三日后启。第九继承者,恭候大驾。\"
苏绾的长鞭\"唰\"地缠上符纸,可那血字突然化作黑烟,连灰烬都没剩。
顾昭低头看自己的掌心,契纹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。
他不动声色地蜷起手,将那抹金光藏进袖中。
山脚下,藏渊市的灯火已经亮成了河。
顾昭望着那些灯,想起师父说过的另一句话:\"古物最金贵的不是玉,不是瓷,是守着它的人。\"
现在他终于懂了——守着断契的人,从来都不是契约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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