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微透,青竹堂药室静得能听见铜盆里炭火噼啪的轻响。
李云飞赤膊坐在铜镜前,肩头插着三根银针,寒光映在皮肤上泛出青白。
他咬牙盯着镜中的自己——眼底浮着一层诡异的灰翳,像雾罩住灯芯,忽明忽暗。
左手缓缓抬起,指尖夹着第四根银针,对准颈侧“魂舍穴”一点点刺入。
“再深半分。”他在心里默念。
针尖破皮,血珠顺着经络滑下,在锁骨凹处聚成一滴,坠落时砸进脚边药碗,发出极轻的一声“叮”。
那一瞬,意识猛地一沉,仿佛被什么从背后拽了一把。
眼前闪过无数残影:苏媚倒在血泊中,胸口插着他那截短笛;林诗音跪在华山雪地,手中剑寸寸断裂;还有小飞,浑身燃着黑焰,嘶吼着喊“哥”却扑向烈火……
“滚!”李云飞低喝一声,猛扯出针,额角冷汗如雨。
玉佩忽亮,一道清冷女声传来:“你体内灵波紊乱,左脉已现‘影化潮汐’——每半个时辰,魂体就会短暂失真。”
是林诗音的声音,隔着系统中枢远程传讯,带着一丝压不住的焦灼。
李云飞咧嘴一笑,顺手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,“那就半个时辰扎一次。老子宁可把自己扎成筛子,也不让那鬼东西住得舒坦。”
他说完,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小飞——少年缩在蒲团上,双手抱膝,眼神怯生生的,像只淋湿的猫。
“记住了,”李云飞盯着他,声音忽然沉下来,“以后我若眼神发直、不碰药炉、也不骂人……你就拿这针扎我‘神庭穴’,别手软。”
小飞哆嗦了一下,用力点头,指甲掐进掌心才忍住没哭出来。
他知道那个“东西”是什么。
三天前,李云飞为突破“灵识共振”,强行引九劫洗魂,结果一道未知意识趁机侵入其识海,如同寄生藤蔓般悄然蔓延。
它不伤肉身,专蚀神志,最可怕的是——它开始模仿他的情绪、记忆,甚至……行为模式。
而现在,那玩意儿正在学会“伪装”。
午后日头偏斜,药炉蒸腾起浓重药气。
李云飞故意抬手打翻药碗,汤汁泼地,腾起一股青烟,腥甜中带着腐朽味。
小飞吓得后退两步,撞翻了药架。
“哥!那是‘蚀心露’吧?沾地就冒烟的!”
李云飞蹲下身,凑近地面嗅了嗅,咧嘴一笑:“还好,不是‘归魂散’。”他站起身,走到药柜前,随手抓了一撮墨绿色草叶,正是剧毒之物“断魂草”。
他将草叶混入新煎的药汤,端起来一饮而尽。
“哥!!”小飞扑上来想拦,却被一股无形劲风震开。
下一秒,李云飞猛然弯腰,呕出一口漆黑如墨的血,溅在地上竟“滋滋”作响,冒出白烟。
空气骤然凝滞。
就在这死寂之中,一道素白衣影悄然浮现于屋角——白音,苏青竹的残念投影,医道启蒙者。
她面容模糊,似由雾气凝成,却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。
她轻轻抬手,虚抚李云飞后背,动作温柔得像母亲哄睡婴孩。
“你以毒逼魂,虽险,却有效。”她的声音如风过竹林,“影化孢正被逼出经脉……但下次,别再用‘断魂草’,它会唤醒沉眠的记忆蛊虫。”
李云飞喘着粗气,笑得满嘴是血:“疼我才放心……疼说明我还活着。”
他抬头望向窗外渐沉的日光,眸中金红交织,忽明忽暗。
夜深,万籁俱寂。
青竹堂内只剩一炉“静心香”袅袅燃烧,香气清冽,能镇心神。
李云飞盘坐中央,心口双纹缓缓旋转,如同微型旋涡,牵引着周遭气流形成微弱涟漪。
小飞跪坐在他对面,瑟瑟发抖。
“来,”李云飞闭目,声音低哑,“想想你最怕的事。”
少年牙齿打颤:“我怕……变成怪物,伤了你。”
话音落下,室内温度骤降。
李云飞忽然睁眼,瞳孔深处双纹爆闪,随即伸手按住小飞肩头——
刹那间,恐惧如潮水倒灌入识海!
黑暗、尖叫、火焰、锁链撕裂皮肉的声音接连炸开,九眼烙印在少年脊背上灼烧,每一眼都像是通往地狱的门缝。
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与自厌,几乎将李云飞掀翻。
但他咬牙撑住,额头青筋暴起,心口双纹逆向疾转,一缕温热气息自丹田升起,顺着掌心渡入小飞体内。
“怕?”他声音沙哑,却带着铁一般的重量,“老子比你更怕。小时候被人打得吐血都不敢哭,怕被人看穿软弱;救苏媚那次,明明快死了还装潇洒,怕她觉得我不够硬气……怕得要死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扬起一抹笑,“但怕完,还得上。”
小飞浑身一震,眼泪夺眶而出。
就在这一刻,他背上九眼烙印竟微微黯淡,仿佛被某种力量暂时压制。
李云飞松开手,整个人脱力般后仰,靠在墙上大口喘息,嘴角溢出血丝。
他抬手抹去,望着掌心猩红,低声笑了:“有意思……原来情绪也能当药引。”
忽然,胸前玉佩剧烈震动,林诗音的声音穿透虚空,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:
“北境出现第二具‘影化体’……”
画面一闪而过——风雪荒村,篝火旁,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,正俯身为流民施针。
针尖入穴,稳、准、轻。
那人嘴角甚至还挂着熟悉的痞笑。
就像……真的李云飞。北风卷雪,撕开天地灰幕。
青竹堂的玉佩还在震,林诗音的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:“它在救人……但它下的针,种的是‘蚀心蛊’!中者三日内神志涣散,沦为行尸走肉!”画面定格在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——篝火映照下,“假李云飞”指尖轻捻银针,动作从容不迫,甚至带着几分他惯有的懒散痞气,仿佛真是那个嘴贱心软的浪子郎中。
可那针尾暗藏的一抹紫芒,却如毒蛇吐信。
李云飞坐在药炉前,肩头三根银针尚未拔出,嘴角却已扬起冷笑。
血顺着颈侧滑进衣领,他抬手一抹,指尖猩红,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,像是在画符,又像是在挑衅。
“它学我?”他低笑一声,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,“那老子就教它——什么叫治病先治心。”
他伸手一招,墙角古匣应声而启,九根通体碧青的细针缓缓浮空,针身刻满古老纹路,隐隐有灵韵流转。
九转还魂针匣,苏青竹遗世之物,非医意通玄者不可启。
此刻,针尖齐齐颤动,似在回应某种召唤。
李云飞咬破指尖,于掌心迅速勾勒出一道复杂符纹——音纹符。
血光乍现,符成刹那,整间药室嗡鸣如琴弦齐拨。
“白音,”他闭目低语,声音轻得像风穿竹隙,“借你一缕医意。”
空气凝滞一瞬。
一道素白虚影悄然浮现于他身后,长发披肩,眉目温婉,正是白音残念。
她未言,只轻轻抬手,一缕清辉自额心飘出,融入九针之中。
刹那间,针尖泛起柔和青光,如同春溪初融,生机盎然。
“真正的郎中,”李云飞睁眼,眸中金红褪去,唯余清明如水,“不是靠手法,是靠这颗敢为众生痛的心。”
次日,疫村。
枯树挂霜,茅屋坍塌,空气中弥漫着腐草与败血的气息。
村民蜷缩屋角,眼中尽是绝望。
一名孩童躺在草堆上,面如金纸,唇角溢黑血,已是毒入膏肓。
李云飞踏雪而来,黑袍猎猎,左臂衣袖一掀——皮肉溃烂见骨,森森白痕纵横交错,那是连日来以毒逼魂留下的伤。
全场死寂。
“看清楚了。”他冷声道,声音不大,却压住了所有杂音,“老子这身烂骨头,治得了病,也扛得住鬼。”
他取出一根青纹针,悬于孩童“百会穴”上空,深吸一口气,猛然刺落!
针入瞬间,体内双纹疾转,音纹自经脉奔涌而出,如春风化雨,渗入童子五脏六腑。
那蛰伏在血脉深处的毒蛊骤然哀鸣,竟如遇天敌,在体内轰然自焚!
“噗——”孩童喷出一口黑血,随即呼吸平稳,脸上泛起淡淡血色。
哗然四起!
“活了!孩子醒了!”
“他是真神仙啊!”
人群沸腾,有人跪地叩首。
而就在村外高坡之上,一道与李云飞一模一样的身影静静伫立,手中同样握着一根银针,正模仿着落下动作——
可针未入肤,真气便如泥牛入海。
“影化体”瞳孔微缩,第一次流露出近乎困惑的波动。
它能复制记忆、行为、语气……却无法引动那一丝源自灵魂的医意共鸣。
村中,李云飞缓缓抬头,目光穿透风雪,直直落在那道身影上。
他嘴角一扬,轻声道:“学得挺像,可惜——魂不真,针就歪。”
归途马车颠簸,炭盆微红,小飞缩在角落,盯着李云飞缠满布条的手,忽然开口:
“哥,你说……如果有一天,你也开始骗人治病,我会不会第一个认出来?”
李云飞一愣,随即笑着伸手揉乱他头发:“傻小子,老子骗天骗地,也不会骗病人。那是底线。”
话音未落,车帘忽被寒风掀起一线。
一截乌黑碎玉从他袖中滑落,半埋于尘灰——那是青竹笛的碎片,边缘已泛出诡异墨色,仿佛被什么从内部侵蚀。
车内无人察觉。
唯有炭火噼啪一响,像是某种低语,悄然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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