相府书房内那沉重如山的嘱托，如同无形的鞭策，驱散了连日来的疲惫与犹疑。时间，成了最奢侈也最残酷的东西。
秋祭大典距今不足十日。届时陛下离宫，贤妃伴驾，若“烛龙”欲行不轨，那将是最佳的时机。必须在此之前，撕开他们的伪装！
从相府出来，夜色已深，星月无光。马车碾过青石板路，发出单调的辘辘声。车厢内，林微熹与陆寒江相对无言，却都能感受到彼此身上那股破釜沉舟的决心。
“拿到‘龙涎安神散’的实物，是眼下最直接的办法。”陆寒江率先打破沉默，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低沉，“但此物必被陈明仁严密看管，或许就藏于太医院他的值房或私库之中。”
林微熹蹙眉：“太医院守卫森严，尤其是院判所在区域，你如今有伤在身，如何潜入？”
“非常之时，行非常之事。”陆寒江眼神锐利，“皇城司在太医院并非没有暗线，只是此前不敢轻易动用，以免暴露。如今……顾不得许多了。我会设法在明晚之前，拿到样品。”
他的语气平静，但林微熹知道，这“设法”二字背后，是何等的凶险。太医院如今在陈明仁经营下，无异于龙潭虎穴。
“那你千万小心。”她只能如此嘱咐，心中的担忧几乎满溢。顿了顿，她补充道，“我这边也会加快速度。既然无法直接拿到成品，或许可以从其**原料**入手。若能证明其原料中含有非法或有害之物，同样是铁证！”
她脑中飞速运转，回忆着之前对那血珊瑚和气味样本的分析。“曼陀罗……或是类似之物……这些东西来源管控极严，陈明仁纵然手眼通天，大量购入也必留痕迹。还有那作为基底的特殊檀香和乳香，绝非普通货色……”
两人在皇城司衙门前下车，即将分头行动。
夜风吹起陆寒江玄色官袍的衣角，他回头看向林微熹，月光勾勒出他冷峻的侧脸轮廓，那双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中格外明亮。
“等我消息。”他说道，语气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承诺。
“你也……等我消息。”林微熹迎着他的目光，用力点了点头。
**【林微熹内心oS】：一定要平安回来！香料成分的事情，就交给我！我就不信，这世上真有完美无缺、不留丝毫痕迹的阴谋！】
**
回到衙门证物房，林微熹立刻将自己锁了进去。她摒弃一切杂念，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那堆看似杂乱的气味线索和物料样本中。
她重新取出那块暗红色的血珊瑚，用特制的小银刀，极其小心地刮下更内层的一些粉末。她推测，如果香料长期与此物接触，其成分或许会有些微渗透。
同时，她让林青设法去查近三年来，太医院、御药房乃至与陈明仁有关联的药铺，所有关于**曼陀罗花、天仙子、洋金花**等具有麻醉、致幻效果药材的采购记录。这是一个浩大且容易打草惊蛇的工程，但此刻已别无他法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窗外天色由浓黑转为墨蓝，又渐渐透出熹微的晨光。林微熹伏在案前，眼底带着血丝，肩头的旧伤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隐隐作痛，但她浑然不觉。
对血珊瑚内层粉末的初步检验依旧没有突破性发现。那些致幻药材的采购记录庞杂混乱，短时间内难以理清。
难道真的无计可施了吗？
她有些烦躁地站起身，在狭小的房间里踱步。目光无意间扫过墙角一个不起眼的木箱——那里堆放的是从海月轩搜出的、尚未仔细甄别的零碎杂物。
她走过去，随手翻捡起来。大多是一些破损的香具、账本残页、废弃的包装材料……忽然，她的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小瓶。
那是一个只有拇指大小、用料却极为讲究的**水晶瓶**，瓶口用蜜蜡紧紧封着。瓶子本身十分干净，但瓶底却残留着几滴早已干涸的、呈**琥珀色**的粘稠液体。
林微熹拿起水晶瓶，凑到鼻尖，轻轻扇动空气。
一股极其微弱、却异常纯正的**酸涩气息**，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、令人心神一荡的异香，钻入她的鼻腔！
这气味！比血珊瑚上附着的更加浓郁、更加精纯！仿佛是……那种特制香料的高度浓缩精华！
**【林微熹内心oS】：这是……香露？！对！某些顶级合香在制作过程中，会萃取出最精华的部分，制成香露，用于定香或者特殊场合！海月轩竟然还藏着这个！】
她心脏狂跳起来，如获至宝！这瓶残留的香露，其价值远超那块血珊瑚！
她立刻唤人取来最精细的工具和干净的器皿，小心翼翼地将那点干涸的香露残留刮取下来，溶于少量的特制百花露中。随着香露慢慢溶解，那股酸涩与异香混合的复杂气味更加清晰地弥漫开来。
她采用御医传授的、以及自己琢磨出的多种方法，对这溶解后的液体进行测试。当一滴液体滴入某种特定的试剂时，液体的颜色发生了微妙的变化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**蓝紫色**！
“果然……果然有**曼陀罗**萃取物的反应！”林微熹几乎要惊呼出声！虽然无法定量，但这定性的一步，至关重要！
然而，这还不足以构成压倒性的铁证。曼陀罗本身在某些特定剂量下也可入药，陈明仁完全可以狡辩。
她不死心，继续对溶液进行更精细的分离和嗅辨。在摒除了曼陀罗的干扰后，她集中精神，去捕捉那酸涩气味和异香的本质。
时间再次流逝，直到日上三竿。
林微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，不仅是疲惫，更因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。
在那极致的酸涩气息背后，她似乎……分辨出了一丝极其隐晦、却与帝王常用龙涎香截然不同的、带着**腐朽与阴冷**意味的腥气……那感觉，竟与她之前在东南水寨中毒时，那弩箭上淬的诡异阴寒之毒，有几分……**同源**的意味？！
难道……这控神之香，与那刺杀他们的剧毒，出自同一人之手，或者同一渊源？！
这个发现，让她不寒而栗！
**
就在林微熹于证物房内取得突破的同时，陆寒江的行动，也进入了最危险的阶段。
太医院，院判陈明仁独占一处清幽院落。白日里人来人往，不便行动。陆寒江将时间定在了次日凌晨，人最为困乏的时刻。
他肩头的伤处被军医用了猛药暂时压制住疼痛，换上了一身与太医院杂役相似的深色布衣，脸上做了简单的易容。凭借皇城司暗线提供的内部地图和换岗间隙，他如同暗夜中的狸猫，悄无声息地潜入了陈明仁的院落。
院落内静悄悄的，只有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。书房和旁边的药库是重点目标。
书房门锁精巧，但对陆寒江而言并非难事。他用了不过几息时间，便无声地打开了门锁，闪身而入。
书房内陈设古朴，书香与药香混合。陆寒江目光如电，迅速扫过书架、多宝格、书案……他不敢点燃火折子，只能凭借窗外微弱的月光和记忆中的情报搜索。
书案抽屉里是一些寻常公文和医案。书架上的典籍也看似正常。他没有找到“龙涎安神散”的成品，也没有发现任何与“烛龙”相关的明显物品。
陈明仁果然老奸巨猾！
时间紧迫，陆寒江转向旁边的药库。药库的锁更为复杂，他耗费了更多时间。就在锁簧即将弹开的瞬间——
院外忽然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！以及压低的交谈声！
“……院判大人不放心，让我等再来巡查一遍……”
是巡夜的护卫！而且直奔这个院落而来！
陆寒江心中一凛，立刻放弃药库，身形一闪，如同鬼魅般贴附在书房门后的阴影里，屏住了呼吸。
脚步声在院门外停顿，似乎是在检查门锁。随即，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响起！
他们竟然要进来巡查！
陆寒江眼神一冷，手已按在了腰间的软剑上。若被发现，唯有死战！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喵呜——！”
一声凄厉的猫叫，突兀地在院墙头上响起，打破了夜的寂静。
正准备开门的护卫动作一顿，骂了一句：“死猫！吓老子一跳！”
另一人道：“算了，估计是野猫碰翻了什么东西。门锁没事就行，去别处看看吧。”
脚步声渐渐远去。
陆寒江紧绷的神经微微放松，这才发觉掌心已是一片冷汗。方才那声猫叫……是巧合，还是皇城司暗线的协助？
他不敢再多停留，确认外面再无动静后，迅速离开了书房，按照预定路线撤离。
虽然未能拿到实物，但他并非全无收获。在书房书案的一叠废纸下，他无意间摸到了一张被揉皱丢弃的**药材采购清单草稿**，上面有一种名为“**幻梦藤**”的药材，用量不大，但采购频率固定，且来源标注为一个极其冷僻的商号。
“幻梦藤”？他从未在太医院公开的采购名录上见过此物！这极有可能，就是那特制迷香中，除了曼陀罗之外的另一种关键致幻成分！
带着这份意外的收获，陆寒江的身影融入了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。
**
天光微亮时，陆寒江安全返回皇城司衙门。
几乎是前后脚，林微熹也带着她惊悚的发现，从证物房中冲出。
两人再次碰面，来不及寒暄，立刻交换情报。
当林微熹说出那香露中可能含有与东南剧毒同源的阴寒成分时，陆寒江的瞳孔骤然收缩。
当陆寒江拿出那张写着“幻梦藤”的采购草稿时，林微熹立刻找来药材图谱，确认这是一种只生长于极南瘴疠之地、记载中具有极强致幻和成瘾性、且早已被太医院明令禁用的邪物！
“曼陀罗……幻梦藤……还有那不知名的阴寒之毒……”林微熹声音发颤，“这几样东西混合在一起，再用血珊瑚激发……这哪里是什么安神香？这是彻头彻尾的**控魂毒香**！”
铁证的拼图，正在一块块凑齐！
“陈明仁采购幻梦藤的渠道，必须立刻查封！那是重要物证链！”陆寒江当机立断。
“还有那香露中的阴寒成分，必须搞清楚来源！若能证明与东南刺客有关，就能将陈明仁乃至他背后的‘烛龙’，与刺杀郡主、谋害朝廷命官的重罪直接联系起来！”林微熹补充道。
希望就在眼前！但也是最危险的时刻！
陈明仁丢失了采购草稿，必然警觉。他们必须抢在对方销毁所有证据、甚至铤而走险之前，完成最后一击！
陆寒江看向林微熹，眼中充满了血丝，却燃烧着坚定的火焰：“我立刻去查那个商号！你……继续分析那阴寒成分，若能找到其独特标记或来源，我们胜算更大！”
“好！”林微熹毫不犹豫。
两人都知道，接下来的每一步，都可能面临“烛龙”最疯狂的反扑。
秋祭大典的钟声，仿佛已在耳边隐约敲响。
风暴，已至眼前！
（第81章 完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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