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站在那张光滑如黑曜石般的长桌一端,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圈被束缚的、曾经象征着希望与力量的身影。
克拉克·肯特纳的目光依旧锐利,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和急欲理解的困惑。
很好,困惑是理解的开端,尽管他们即将理解的,未必是他们想要听到的真相。
“看来,肯特纳先生,以及在座的各位,”
我的声音在静谧的会议室中响起,保持着一种近乎讲学般的从容,语调平缓,却又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。
“你们心中充满了疑问。
这很正常。
毕竟,从云端的守护者,到如今阶下之囚,这种身份的落差,足以让任何心智失衡。
让我来为你们稍作梳理,权当是一次……非自愿的案情回顾吧。”
我踱步,皮鞋踏在厚实的地毯上,悄无声息,如同穿行在云端之上。
我首先来到亚瑟·库瑞面前。
这位深海国度的君主,此刻眼中燃烧着如同深海火山般的怒火,肌肉在特制的束缚带下贲张着,发出低沉的咆哮。
“库瑞先生,”
我微微颔首,
“您的怒火,我能理解。毕竟,您是被一个……精心编织的谎言诱骗至此。”
我顿了顿,看着他眼中更盛的怒意。
“我们向您提供了一个消息,由一位‘匿名线人’透露。
明尼苏达州一家私有的核电站,‘完美能源’公司旗下的设施,发生了严重的核泄漏事故。
而更关键的是,该公司的内部计划,是将大量未经处理的核废水,秘密排入大海。”
“这是谎言?”
亚瑟的声音如同惊涛拍岸。
“不,不全是谎言。”
我抬手,示意他稍安勿躁,
“这正是计划的精妙之处。核泄漏事故,是真实发生的。
您可以去查证,相关的记录虽然被轻描淡写,但并非无迹可寻。
真正虚假的,是那个‘排海计划’。
事实上,官方和企业对此事的处理方案一直暧昧不明,只有一些来自公信力几乎为零的‘污染控制局’发言人和‘完美能源’公司本身的、苍白无力的‘无污染声明’,而且还是在事故发生足足四个月之后才姗姗来迟。
这种欲盖弥彰、近乎侮辱智商的官方反馈,反而极大地提升了那位‘匿名线人’情报的可信度,不是吗?”
我绕到他的椅后,声音放低了一些,如同在分享一个秘密:
“正是这种系统性的失能和信息的不透明,为您布下了陷阱。
您忧心海洋的安危,急于阻止一场生态灾难,因此,当我的学生,伊莎贝拉小姐,以环保组织志愿者的身份与您接触,表示会提供‘进一步的证据’时,您几乎是毫无防备地上了岸,进入了我们预设的会面地点。”
我轻轻拍了拍束缚着他肩膀的带子,
“然后,便是那高效的碳酸镁聚合物。
瞬间吸收周围水分,造成极度脱水……对您这样的海洋生物而言,效果显着。”
“你这卑鄙小人……”
亚瑟低吼着,但声音中已带上了一丝因脱水而产生的虚弱。
我没有理会他的咒骂,继续走向下一位——哈尔·乔丹尼斯。
这位曾经翱翔于天空的黄灯侠,此刻脸色苍白,手指徒劳地蜷曲着,似乎想召唤那枚赋予他力量的戒指,却毫无反应。
“乔丹尼斯先生。”
我停在他面前,目光落在他那空无一物的手指上。
“您的遭遇,则是一个关于‘信息武器化’的经典案例。
我们向您提供了一系列关于音波公司的内部调查报告。
内容详尽,言之凿凿,涉及燃料泄漏的隐瞒、采购环节的贪污——大量使用瑕疵零部件以次充好、以及至关重要的飞行控制软件存在的致命缺陷。”
“那些报告……”
哈尔的声音有些颤抖,带着不敢置信,“难道都是假的?”
“真真假假,这才是信息战的艺术,不是吗?”
我微微一笑,
“这些报告,其数据、引证,乃至格式,都模仿得惟妙惟肖。
更重要的是,近期确实发生了一系列间隔不定、看似无规律但频率异常的航空安全事故,虽然官方解释总是语焉不详。
这一切,都为您收到的‘内部爆料’增添了惊人的可信度。
作为一名前试飞员,您对航空安全问题的敏感,以及对官僚主义和企业唯利是图本能的厌恶,都让您成为了这个计划的理想目标。”
“于是,当伊莎贝拉小姐以调查记者身份与您联系,声称掌握了更核心的证据,并需要您的专业意见时,您同样赴约了。”
我绕到他身边,看着他因精神干扰而显得涣散的眼神。
“然后,便是那来自您‘盟友’的馈赠——一种特制的声波干扰装置,配合其他辅助设备,足以在短时间内扰乱您的意志力集中,让您那枚神奇的戒指……暂时失灵。”
我顿了顿,补充了一句,带着一丝玩味的讽刺:
“有趣的是,就在您‘失踪’后不久,邦联航空管理局发布了一份措辞严厉的报告,证实了音波公司在安全管理和质量控制上确实存在严重问题,虽然细节与我们提供的‘报告’略有出入。
不得不说,这相当值得回味——真实在步设想的后尘。”
哈尔闭上了眼睛,似乎不愿再听。
我则继续我的“导览”,走向了巴里·艾伦森。
这位以速度闻名的雷霆侠,此刻被一种特殊的能量场束缚着,即使他以微小的幅度震动,也无法摆脱那如同粘稠蛛网般的限制。
“艾伦森先生。”
我看着他那张因焦躁和无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,“您的弱点,在于您那过于强烈的、近乎天真的正义感,以及您对自身职业——法证科学——的绝对信赖与扞卫。”
“我们为您量身定做了一个故事。”
我踱步到他面前。
“一位韩裔的友国法医,利用职务之便,进行了一系列系统性的司法造假。
通过伪造证据链、篡改鉴定报告等手段,成功将两名无辜的青少年送进了监狱,并最终导致了长达32年的刑期。
以上,是事件本身,虽然细节经过了艺术加工,但核心的冤案框架是存在的。”
巴里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,眼中闪烁着愤怒的火花。
“但这还不够。”
我继续说道,“我们在此基础上进行了合理的推测——这并非孤立事件,而是一个潜藏在司法界内部的、以破坏法治、制造混乱为目的的腐败团体所为。
这个推论,精准地击中了您内心最敏感的神经。
对于一位视证据为圭臬、以追求真相为己任的法证人员而言,这种对体系本身的亵渎,是无法容忍的。”
“所以,当伊莎贝拉小姐以‘受害者家属委托的法律援助志愿者’身份找到您,声称发现了新的线索,急需您的专业分析来推翻伪证时,您的同情心和职业道德让您无法拒绝。”
我看着他徒劳地试图加速身体分子的震动,却被那无形的力场牢牢吸附。
“然后,便是那台小巧而高效的动能消解装置。
它无法完全停止您,但足以将您的速度降低到……一个可以被轻易控制的水平。”
“你们利用了我的同情心……”
巴里的声音充满了挫败感。
“同情心,正义感,责任感……”
我轻轻摇头。
“这些高贵的品质,在缺乏足够审慎和对人性黑暗面足够认知的支撑下,往往就变成了最容易被利用的弱点。
这是历史反复证明的教训。”
最后,我来到了戴安娜·普林斯顿面前。
这位真正的公主,即使被能够抑制她神力的特殊合金束缚,脊背依然挺得笔直,眼神中充满了冰冷的愤怒和审视,如同被囚禁的雌狮。
“戴安娜公主,”
我站在她面前,微微欠身,以示对她身份的尊重,“您的落网,则源于一份……更为宏大,也更为黑暗的叙事。”
“我们为您呈现了一份篇幅惊人的调查报告,或者说,更像是一部未完成的纪实文学手稿。
内容直指一个由友国社会顶层精英组成的隐秘网络,他们在远离本土的一座私人远洋岛屿上,进行着骇人听闻的人口贩卖、剥削和虐待活动。
报告中涉及的名字,不乏政界、商界乃至文化界的显赫人物。
虽然其中不乏捕风捉影、难以核实的细节,但整体框架……
却又显得煞有其事,甚至隐约呼应了本届总统在竞选期间,其竞争对手爆出的某些未被证实的丑闻。”
戴安娜的眼神中,愤怒汹涌如焰火。
“您嫉恶如仇,一生致力于保护弱者,尤其是女性和儿童。
您更是国际知名的‘妇女儿童救助基金会’的名誉会长。”
我平静地陈述着事实,
“这样一份报告,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性是真的,对您而言,都构成了必须立即行动的道德责任。
您无法容忍如此规模的罪恶在眼皮底下发生。”
“所以,当伊莎贝拉小姐,以一名‘成功逃脱并试图揭露真相的幸存者联络人’的身份,向您发出紧急求助,声称掌握着可以指证核心人物的关键证据,并请求您的庇护和帮助时,您毫不犹豫地……上钩了。”
我看着她手腕上那细微的注射痕迹,
“等待您的,并非需要拯救的受害者,而是一枚特制的、具有强穿刺能力的毒素针。
其成分……足以在短时间内抑制住您的神力,让您暂时失去反抗的能力。”
“凡人的诡计……”
戴安娜的声音低沉而威严,有轻蔑,但更多的,是一种被亵渎神圣职责的愤怒。
我完成了绕场一周,回到了克拉克·肯特纳的面前。
“至于您,肯特纳先生,”
我看着他,
“您的‘克拉克·肯特纳’身份,作为一个勤恳的记者,虽然值得尊敬,但本身缺乏足够明确的、可供我们精准利用的切入点。
不像您的同伴们,各有其无法忽视的职业或道德执念。
能引起您最高级别注意的,往往只有迫在眉睫的、危及众多生命的具体危机。
而制造那样的危机,动静太大,也太缺乏效率。”
“所以,我们只能选择另一种方式。借助您那位……嗯,‘朋友’的安排,创造一个看似合情合理的接触机会。
一次独家专访,一个足够有吸引力的采访对象,一个让您放松警惕的环境。”
我摊开手,做了一个总结的手势:
“以上,便是各位‘受邀’至此的大致过程。
全程的计划制定、资源调度、商业运作铺垫,由我负责。
而具体的执行、临场应变、以及最终那决定性的一步,则由我的学生,伊莎贝拉小姐代劳。
她完成得……相当出色。”
我故意停顿了一下,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。
“当然,”
我的语气变得理所当然,
“她所做的一切,都是在我的明确指示下进行的。
所有的计划,所有的手段,所有的……罪责,都归于我。
诸位若有怨恨,尽可指向我一人。”
“老实说,”
我环视着他们,语气中带着近乎倦怠的感慨,
“制定这一系列计划,比我最初设想的,要容易太多。
在那些通俗的漫画故事里,要暗算一位英雄,往往需要煞费苦心地创造一个旗鼓相当的反派,设计一场惊天动地的危机,才能将英雄引诱到预设的陷阱中。”
“但现实呢?”
我轻轻摇头,嘴角勾起若有若无的嘲讽弧度,“根本无需刻意去‘创造’。
只需要稍加留意,去搜集那些每日都在发生的、充斥于报端和网络上的信息……这个国度,这个时代,本身就提供了取之不尽、用之不竭的‘诱饵’。
颟顸,贪婪,腐败,阴暗……
这些‘虫豸’随处可见,俯拾皆是。
我们所做的,不过是选择其中最适合各位‘口味’的几味,稍加烹饪,便足以让诸位……奋不顾身地投入彀中。”
我停下脚步,站在桌子的中央位置。
“我并非在炫耀,各位。”
我的语气变得严肃了一些,
“我只是在陈述事实,进行一次……复盘与总结。
解答诸位内心的困惑,让你们明白,你们并非败于某个不可战胜的敌人,而是败给了这个你们试图守护、却又对其运作逻辑缺乏足够深刻理解的……现实本身。”
“正如我之前向肯特纳先生保证的那样——”
我再次重申。
“你们的亲友,会得到善待。他们的安全无虞。
警方不会深入调查你们的‘失踪’。
请放心,这里不是杜鲁门·卡波特所处的时代。
我们所处的现实,也远比《冷血》中描绘的那个堪萨斯小镇要复杂得多,也……冷漠得多。
比起几起看似毫无关联、且可能涉及‘超常个体’的失踪案可能引发的麻烦和对自身声誉的潜在损害,那些穿着制服的先生们,显然更看重自己安稳的饭碗、名誉和退休金。”
我整理了一下袖口,动作优雅而从容。
“好了,朋友们,”
我将语气变换成了宗教仪式结束时般的庄重。
“该上路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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