参籽安然入土,像是给躁动不安的黑瞎子沟屯按下了一个短暂的暂停键。山野恢复了表面的宁静,只有偶尔飞过的鸟雀和窸窣的虫鸣,提醒着人们这片土地下正孕育着新的生命。但程立秋的心,却丝毫不敢放松。他知道,这宁静之下,潜藏着无数的威胁。那些嗅觉灵敏、擅长拱土的野猪,那些机灵狡猾、喜好啃食嫩芽的獾子、兔子,甚至那些看似无害、实则可能传播病菌的鼠蚁,都对刚刚播下的参籽虎视眈眈。
一道坚固的屏障,是眼下最迫切的需求。篱笆墙,必须尽快立起来!
这个决定,再次在屯子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。原本以为种下参籽就能暂时歇口气的参帮成员们,听到还要修建一道将整片山坳都围起来的巨大篱笆墙时,都倒吸了一口凉气。那得是多大的工程?得用多少木料?得费多少工?
“立秋啊,这……这有必要吗?咱派人轮流看着不行吗?”有人提出异议。晚上派人值守,虽然辛苦,但比起修建绵延数里的篱笆墙,似乎更“划算”。
程立秋站在刚平整好的参畦边,指着远处郁郁葱葱的山林,语气坚决:“不行!看着?看得了一时,看不了六年!野猪一来就是一群,獾子打洞防不胜防!咱这点人,白天干活累个半死,晚上还能有多少精神头?万一打个盹儿,让人家钻了空子,咱这几个月的心血就全完了!”
他环视着面露难色的众人,声音提高了几分:“我知道大家累,知道这工程大!但这道墙,就是咱参田的命根子!墙立起来了,咱才能睡个安稳觉,参娃娃才能安心长大!工钱,照算!饭,管饱!我程立秋说到做到!但这活儿,不能糊弄,必须扎扎实实,把篱笆墙给我立得跟铜墙铁壁一样!”
他的决心感染了一部分人,尤其是那些已经把参田当成自家希望所在的踏实汉子。但也有不少人心里打鼓,觉得程立秋这是在瞎折腾,浪费钱。
就在这时,韩老栓又站了出来。他用烟袋锅指着山坡下一条若隐若现的小路,那是野猪经常下山祸害庄稼的“兽道”:“立秋说得在理!野猪那玩意儿,记吃不记打,你不把它拦在外头,它就能把你这儿当食堂!这道墙,必须修!还得修结实喽!咱黑瞎子沟的老少爷们,啥时候怕过出力气?”
老把式的话,分量十足。加上程立秋承诺工钱照发、饭食管饱,最终,大部分参帮成员还是留了下来,准备迎接这项新的、更加艰巨的任务。
修建篱笆墙的工程,比开荒更加繁琐和考验耐力。第一步是取材。程立秋带着几十号青壮劳力,扛着斧头、锯子,钻进承包山地边缘的次生林里,砍伐那些碗口粗、适合做篱笆桩的柞木、桦木和榛杆子。一时间,山林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砍伐声和树木倒地的轰响。女人们则跟在后面,用柴刀削去枝杈,把木料归拢。
砍下的木料,需要人力一根根扛到规划好的篱笆线上。山路崎岖,负重前行,每一步都异常艰难。汉子们喊着粗犷的号子,汗水浸透了衣衫,肩膀上磨出了厚厚的茧子,甚至血泡。但没有一个人抱怨,因为程立秋始终走在最前面,扛着最粗最重的木料。他沉默的身影,就是最好的动员令。
立桩更是个技术活。先要用镐头和铁锹,在坚硬的山地上挖出深坑,确保木桩埋下去足够稳固,能抗住野猪的冲撞。然后,几人合力,将削尖了底端的粗木桩竖进坑里,扶正,再填土夯实。程立秋和韩老栓严格检查每一根桩的深度和牢固度,不合格的立刻返工。
木桩立好后,再用韧性好的细木杆或粗壮的荆条,横向一层层编结、捆绑,形成密实的篱笆墙。这项工作需要耐心和技巧,编结得太松,野兽能钻过去;太紧,又浪费材料影响进度。屯子里几个擅长编筐篓的老人这时派上了大用场,他们手把手地教年轻人如何用力,如何打结。
工程的浩大,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。篱笆墙的影子,随着一根根木桩的竖起,一寸寸地在大地上延伸,像一条逐渐合拢的臂膀,将那片孕育着希望的参田紧紧拥抱。但进度却十分缓慢,每天看着似乎干了不少活,可回头一看,要围拢的区域依然广阔。
疲劳和焦躁开始在一些人心中蔓延。尤其是当海边程立秋家里托人捎来口信,说程立夏似乎又在船上惹了麻烦,程立冬的船则接连遇到好鱼汛,收获颇丰时,程立秋的眉头皱得更紧了。他身在深山,心却不得不分出一半牵挂海上的局势。
资金的压力也如同跗骨之蛆。每天几十号人的工钱和粮食消耗,像流水一样花出去。他带回来的钱已经所剩无几,后续购买更加坚固的篱笆材料(比如铁丝网,如果有的话)的钱还没有着落。
一天傍晚,收工后,程立秋独自一人坐在最高处的参畦边,看着脚下那在暮色中蜿蜒如长蛇、却远未合拢的篱笆墙影子,第一次感到了巨大的疲惫和压力。山风很凉,却吹不散他心头的燥热。
韩老栓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挨着他坐下,递过来一个烤得焦香的土豆。“咋?扛不住了?”
程立秋接过土豆,烫得在两手间倒腾,苦笑一下:“栓叔,这墙……比我想的难。”
“干啥不难?”韩老栓啃着自己的土豆,含糊不清地说,“过日子不难?种地不难?你小子选的这条路,本来就是最难走的。但难走的路,走通了,才是通天大道。”
他用粗糙的手指了指山下屯子里星星点点的灯火:“你瞅瞅,多少人家,指望着你这点‘瞎折腾’过年能吃上肉,娃能穿上新衣裳呢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你真心为大家好,大家伙儿心里有数。这墙,慢是慢点,但只要人心不散,就一定能立起来!”
程立秋默默吃着土豆,滚烫的温度从手心传到心里。是啊,人心不能散。他站起身,看着暮色中那些正在收拾工具、互相招呼着下山的参帮成员们,心中重新充满了力量。
难,是肯定的。但再难,也得走下去!这道篱笆墙,必须在他离开之前,看到合拢的希望!他转身对韩老栓说:“栓叔,明天,咱再加快点进度!我琢磨着,有些地方,可以用石头垒矮墙,和木篱笆结合起来,能省点工,也更结实!”
夜色渐浓,篱笆墙的影子融入了黑暗,但程立秋心中的那盏灯,却越发明亮。他知道,这道墙,守护的不仅仅是参田,更是黑瞎子沟屯刚刚燃起的、对美好生活的希望之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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