奉天殿内,吕震涕泪横流的控诉和“废格物,诛妖人”的哭嚎如同浊浪滔天,拍打着金碧辉煌的殿柱。十几名跪伏在地的官员,如同被无形的绳索串联,将“天降灾异”、“动摇国本”的沉重枷锁狠狠砸向格物院,砸向龙椅之侧那小小的身影。朱棣玄色龙袍下的身躯如山岳般沉凝,右眼深处沉淀的火焰无声燃烧,搭在紫檀扶手上的手指,那一声细微如尘的敲击,却如同惊雷乍起,瞬间压下了殿内所有喧嚣!
死寂!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大殿!连吕震的抽泣都卡在了喉咙里。所有目光,或惊恐,或期待,或幸灾乐祸,都聚焦在龙椅之侧。
朱高炽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,脸上没有任何被滔天浊浪冲击的惊惶,只有一种近乎神性的沉静。他清澈的目光,仿佛穿透了殿宇的阻隔,落在了格物院那间被死亡阴影笼罩的“静室”,落在了那瓶浑浊药液注入枯槁血脉的瞬间,落在了显微镜下那片无声却惨烈万分的微观战场。他缓缓起身,向前一步,小小的身影在巨大的殿堂中,竟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威严。
“吕御史,”朱高炽的声音平静地响起,不高,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,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,“尔等口口声声‘荼毒生灵’、‘招引邪祟’,以张师傅残肢断体、雕版惊现‘妖文’为证,控诉格物院十恶不赦。然,孤只问一句——”
他清澈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,直刺跪伏在地、涕泪未干的吕震:“尔等可知,就在此刻,就在尔等跪地哭嚎、妄言‘天厌’之时,那张师傅残躯之内,正发生着什么?”
吕震猛地一滞,抬起头,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茫然和本能的不安:“臣…臣不知…然其惨状,雕版妖文,皆乃天…”
“尔等不知!”朱高炽的声音陡然拔高,斩钉截铁地打断他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,“尔等只知坐而论道,空谈天理人伦!尔等只知以‘惨状’攻讦,以‘妖文’惑众!尔等可知,格物院上下,为救此‘惨状’之躯,穷尽心力,与那肉眼不见之‘腐毒’鏖战月余,步步血泪,九死一生?!尔等可知,那被尔等斥为‘秽物’的霉变绿毛,竟蕴藏着破毒救命的‘天兵’?!尔等可知,就在此刻,那浑浊的‘青霉灵’药液,正注入张师傅血脉,与那万变狡诈的‘腐毒虫’,在其血脉脏腑之中,进行着一场关乎生死的…‘格物之战’?!”
“格物…之战?”朝堂上响起一片压抑的惊疑抽气声。这词闻所未闻!
朱高炽不再理会吕震,目光扫过殿内一张张或惊愕、或茫然、或隐含讥讽的面孔,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:
“此战,非刀光剑影,却惨烈万倍!镜下观之,‘腐毒虫’聚如铁甲,噬毒求生,其变之速,其存之韧,非青蒿、硫磺可破!然,格物院穷究其变,于霉变秽物中寻得‘青霉灵’,以其为刃!此刃入血,镜下观之,‘腐毒虫’触之即溃,僵直崩解!如同天兵破阵,涤荡污浊!此乃天地造化相生相克之‘实’理!非是‘招邪’,实乃‘破邪’!非是‘荼毒’,实乃‘活人’!”
他猛地转身,对着殿门方向,声音清越而威严:“传格物院吴有田!携镜下所观‘青锋破毒’之图!携张师傅最新脉案!上殿!”
旨意如山!很快,吴有田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。他穿着格物院的深色罩袍,脸色因疲惫而苍白,眼神却异常明亮,带着一种刚从战场归来的亢奋。他手中捧着一个蒙着深色绒布的托盘,步伐沉稳地走到殿中。
“启奏陛下,太子殿下!”吴有田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,“张师傅…张师傅熬过来了!”
一言既出,满殿皆惊!
吴有田揭开绒布,露出托盘上之物:一幅刚刚绘制完毕、墨迹犹新的工笔挂图,以及一份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的脉案记录!
那挂图,赫然是显微镜下景象的再现!画面被一分为二:
左半幅:描绘着无数形态狰狞的“腐毒虫”聚集成粘稠恐怖的“菌毯”,如同盘踞在血脉中的恶魔堡垒!
右半幅:一股浑浊的黄绿色“洪流”汹涌而至!“洪流”所过之处,“菌毯”分崩离析,无数“腐毒虫”僵直、破裂、化为残骸!一条由死亡构成的“净化带”势如破竹地向前推进!其旁标注:“青霉灵天兵破阵,腐毒虫溃不成军!”
图下还有一行小字:此景乃药液注入半炷香后,镜下实时所观!
而那脉案上,则清晰地记录着:
“…药液入体,初时剧变!体若燔炭,痉挛抽搐,脉如奔雷,凶险万分!然镜下观之,乃‘腐毒’垂死反扑,‘青霉灵’涤荡污浊之象!急施参汤吊命,冰敷降温…一炷香后,痉挛渐止,高热稍退,脉搏虽促,然沉实有力!…创口肿胀未消,然镜下渗出物中,‘菌毯’残骸崩解加速…生机…重现!”
吴有田高举挂图和脉案,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陛下!殿下!诸位大人!此乃‘格物’之眼所见!此乃‘实’理昭彰!张师傅尚未脱险,然‘青锋’已破‘腐毒’铁壁!生机一线,非妖术邪法,乃天地至理,格物之功也!”
死寂!比之前更彻底的死寂!奉天殿内落针可闻!所有目光都死死盯着那幅惊心动魄的挂图和那份字字如铁的脉案!吕震脸上的悲愤凝固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茫然和难以置信的苍白!那些附议的官员更是面如土色,身体微微颤抖!显微镜下那无声却残酷的战争图景,那“天兵破阵”的震撼描绘,那“生机重现”的脉案铁证…如同一柄无形的重锤,将他们口中所有“天厌”、“妖邪”、“荼毒”的控诉,砸得粉碎!在“实”理的铁证面前,一切道德挞伐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!
朱棣缓缓从龙椅上站起。玄色龙袍无风自动。右眼深处那沉淀的火焰,此刻已化为焚尽一切的冰冷寒芒。他并未看那挂图和脉案,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探照灯,死死锁定在面无人色的吕震身上。
“吕震。”
声音不高,却如同九幽寒风,刮过每一个人的心头。
“尔泣血顿首,十恶之控,言犹在耳。张师傅惨状,雕版‘妖文’,皆尔铁证。”朱棣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,“然,格物之眼,照见真实。‘青锋’破毒,生机重现。尔之铁证,此刻安在?”
“臣…臣…”吕震浑身筛糠般颤抖,冷汗如浆,浸透绯色官袍,“臣…臣亦是为社稷…”
“社稷?”朱棣的声音陡然转厉,如同惊雷炸响!“朕的社稷,便是被尔等空谈天理、坐视生民涂炭的腐儒所蛀蚀!便是被尔等以‘清流’之名、行构陷之实的蛀虫所动摇!尔勾结书商,阴刻雕版,散布流言,妄图以‘微言’噬光!更串联党羽,于朝堂之上,以‘天厌’妖言,逼宫胁朕!此等行径,与沈文度何异?!与谋刺储君何异?!”
“陛…陛下!臣冤枉!臣…”吕震魂飞魄散,嘶声哭喊。
“冤枉?”朱棣右眼中寒光暴射,“带人证!呈物证!”
殿门轰然洞开!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如同鬼魅般押着几个面如死灰、浑身瘫软的人进来。一个是被东厂“用心”问过的印坊大匠,一个是面皮焦黄的绸缎商人(密谋参与者),还有一个,竟是吕震府中负责外联的心腹长随!同时呈上的,还有几块被精心处理过的雕版——正是那些被阴刻了恶毒诅咒的图版!只是此刻,那些阴刻之处,已被巧匠以浮雕之法尽数剜出,形成一个个凹坑!凹坑之内,填充着鲜艳夺目的朱砂混合着璀璨的精金粉末,重新打磨平整后,在梨木版面上形成一个个无法磨灭、闪耀着朱金光泽的独特印记!
“此凹坑,便是尔等阴刻‘妖文’之处!”朱棣的声音如同万载寒冰,“此朱金印记,便是尔等罪行之痕!永世烙印于此!亦将烙印于每一本《新编格物启蒙》之上!让后世开卷者,皆知曾有尔等腐蠹,妄图以阴毒微言,噬咬光明!然,光…岂是尔等可灭?!”
“吕震!尔还有何话说?!”
铁证如山!人证物证俱在!吕震如遭雷击,瘫软在地,面如金纸,嘴唇哆嗦着,再也吐不出半个字。那些附议的官员,更是抖如筛糠,匍匐在地,连求饶的勇气都已丧失。
“传旨!”朱棣的声音响彻大殿,带着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志,“都察院左都御史吕震,勾结奸商,阴刻雕版,散布流言,构陷忠良,串联逼宫,罪同谋逆!着革职抄家,三司会审!凡涉事官员、奸商、匠人,按律严惩,绝不姑息!其家产,尽数充入格物院!”
旨意如同雷霆,宣判了旧学势力最后一次疯狂反扑的彻底覆灭!也昭示着格物新学,在血与火、阴谋与光明的残酷洗礼后,终于以其无可辩驳的“实”理和不容抗拒的皇权意志,彻底击溃了腐蠹的壁垒!
朱棣的目光缓缓移向朱高炽,那焚天的怒意稍稍收敛,化为深沉的期许。他看向吴有田手中那幅“青锋破毒”的挂图,右眼深处,火焰沉淀,映照着那破晓的微光。
朱高炽迎着父亲的目光,清澈的眼底,映着殿外初升的朝阳。他走到那几块闪耀着朱金印记的雕版前,小小的手指,轻轻拂过那冰冷而璀璨的凹痕。
“父皇,”朱高炽的声音平静而有力,“腐蠹叩阙,其声虽恶,其痕已铸为勋章。青锋破晓,其光虽微,其径已照见前路。此朱金之印,非耻辱,乃警钟,乃界碑!昭示吾辈,格物之路,荆棘永存,然心向光明,虽万死,其犹未悔!”
他抬起头,望向殿外格物院的方向,仿佛看到了张师傅微弱却坚韧的呼吸,看到了显微镜下那片被“青锋”涤荡的战场,看到了即将付印的、带着朱金烙印的《启蒙》新书在晨光中散发着墨香。
青锋破晓,暗夜终褪。
朱金为痕,光耀永铸。
帝国的血火硝烟中,那束名为“格物”的光芒,终于刺破最厚重的阴霾,照亮了通往未知世界的、布满荆棘却也充满无限可能的道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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