朱棣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金石摩擦般的刺耳质感,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锥,狠狠凿向寒玉榻上那仅存一丝微末意识的存在。他没有咆哮,没有怒吼,但那平静语调下蕴含的疯狂与不容置疑的毁灭意味,比任何疾风骤雨般的训斥都更令人窒息。
陪葬。
简简单单两个字,背后是格物院上下数百学徒工匠、太医院诸多可能与李时珍有过交集的太医,甚至可能牵连更广的血腥未来。帝王一怒,伏尸百万,这绝非戏言,尤其是在如今这个内外交困、帝王耐心耗尽、急需宣泄口与替罪羊的关头。
朱棣的目光鹰隼般攫取着李时珍面部最细微的反应。那苍白如纸的面容,那紧闭的双眸,那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的呼吸…一切似乎都与往日无异,依旧是那副油尽灯枯、无知无觉的模样。
但朱棣不信。或者说,他不愿意相信。他投入了太多,失望了太多,此刻的理智已被焦躁和暴戾蚕食殆尽。他需要一个答案,一个立刻就能拿到手、能暂时证明他这条路没有完全走偏的成果!哪怕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技术细节的突破,也能成为他继续坚持下去、堵住悠悠众口的借口!
他认定李时珍必然还藏着什么!那超越时代的见识,那洞悉本质的能力,绝不可能就这样彻底湮灭!
“李卿…”朱棣的身体压得更低,阴影完全笼罩了寒玉榻,龙涎香与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混合在一起,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威压,“朕的耐心…是有限的。那些人的性命,就在你的一念之间。给朕…想要的!”
死寂。
唯有更漏滴答,声音在极度安静的大殿里被放大得如同擂鼓。
榻上的李时珍,依旧毫无动静。
然而,在那意识的最深处,在那三颗布满裂纹、光芒黯淡的结晶体内部,却因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,掀起了一场无声的风暴。
绝望…愤怒…还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与自嘲。
果然…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。帝王的贪婪与多疑,永远不会满足。自己之前的“豪赌”与“付出”,在此刻看来是如此可笑。他不仅没能改变什么,反而可能将更多无辜者拖入深渊。
格物院的学徒…那些充满好奇与热情的年轻面孔…太医院的同僚…难道真要因自己而…
不!
一股极其微弱,却异常尖锐的精神波动,如同濒死之人的最后挣扎,从那残破的能量网络中迸发出来!
他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!
可是…他能做什么?直接给出正确答案?且不说他现在的状态根本无法清晰传递复杂信息,就算能,朱棣会信吗?那“复合器胚”的歧路已然证明,超越时代半步是天才,超越一步就是疯子,而朱棣现在只想抓住眼前能抓住的救命稻草,根本无心也无力去理解更深层次的东西。
直接指出“能量调和剂”的概念?那更无异于对牛弹琴,甚至会引来更深的猜忌——既然早知道,为何不说?果然包藏祸心!
必须…必须给出一个看似合理,能暂时满足他,却又不会立刻成功,甚至能隐隐指向正确方向,且能最大限度保护格物院和太医院的…答案!
一个基于现有认知,但需要“运气”和“反复试错”才能实现的“瓶颈突破点”!
电光石火间,李时珍那超越时代的认知与对当前时代技术水平的了解飞速碰撞。水力锻锤…强弩机括…材料强度…精度…
有了!
就在朱棣眼中的暴戾积聚到顶点,即将失去最后耐心,准备下令先拿几个格物院学徒开刀立威的刹那——
寒玉榻上,李时珍那枯槁的、几乎被锦被掩盖的手指,极其轻微地、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。
幅度小到如同幻觉。
但一直死死盯着的朱棣,瞳孔骤然收缩!他猛地屏住了呼吸,所有动作瞬间停滞。
紧接着,一声极其细微、断断续续、仿佛耗尽了所有生命力气才挤出来的气音,从那干裂的唇间飘出,微弱得如同蛛丝,随时会断裂:
“…火…淬…”
两个字,含糊不清,几不可闻。
朱棣全身一震,猛地凑得更近,几乎将耳朵贴到了李时珍的嘴边,声音因急切而变得沙哑:“什么?再说一遍!”
“…水…力…非…力…” 气音再次响起,依旧破碎不堪,“…钢…性…烈…需…柔…”
断断续续,词组破碎,逻辑混乱。
但朱棣的大脑却在疯狂运转,试图从中捕捉有用的信息!火?淬?水力非力?钢性烈需柔?
是锻锤!是水力锻锤和弩机材料的瓶颈!
“火淬”…是指淬火工艺?现有的淬火技术不行?
“水力非力”…难道是说水力产生的冲击力并非关键?
“钢性烈需柔”…钢材性质太猛烈刚硬,需要使之柔韧?
一个个念头在朱棣脑中闪过,他试图将这些碎片拼凑起来。是了,格物院一直卡在材料强度和韧性不足上,无论是承受锻锤强力冲击的部件,还是弩机需要承受巨大张力的机构,都容易断裂或变形。
李时珍这是在指出…解决问题的方向在于改进“淬火”工艺?或者是一种新的“柔化”钢材的方法?
“具体该如何做?!”朱棣急不可耐地追问,语气急促。
然而,寒玉榻上,李时珍的手指早已不再动弹,那微弱的呼吸似乎比之前更加黯淡,眉心的三点灵光微弱得几乎彻底熄灭,再无任何声息传出。仿佛刚才那短短几个字的“回应”,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,是真正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,将最后一丝余烬也彻底耗尽了。
朱棣又连问数遍,甚至忍不住伸手探了探李时珍的鼻息和颈脉,确认那生命迹象虽然微弱至极,但确实还存在。他脸色阴晴不定地站起身,在大殿内来回踱步。
那几个破碎的词组,在他脑中反复回响。
虽然模糊,但这确实是自李时珍“昏迷”以来,第一次对外界的逼问做出了“回应”!这证明了他之前的猜测没错,此人果然还有残存的意识!而且,这回应指向了当前最实际的技术难题!
虽然语焉不详,但这至少是一个方向!一个可以立刻让格物院去尝试、去碰运气的方向!总比之前毫无头绪的失败要强!
更重要的是,有了这个“回应”,他就有了暂时不处理那些“无用之人”的理由——他们还需要去试验、去验证这个方向。他们的死活,取决于他们能否在有限的时间内,拿出让陛下“满意”的进展。
朱棣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,眼中的疯狂和焦躁稍稍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计算的光芒。
“来人。”他沉声开口。
殿外侍立的太监立刻躬身而入。
“传朕口谕,格物院暂停其他杂项,集中所有人力,给朕全力攻关水力锻锤关键部件与弩机材料的淬火柔化工艺!太医院酌情提供协助,查阅古籍,看看有无特殊淬火药液或柔化钢材的方子!限期…半个月!朕要看到进展!”
“是!”太监心头一凛,连忙应下,匆匆离去传旨。
朱棣最后看了一眼寒玉榻上仿佛已然彻底寂灭的李时珍,冷哼一声,拂袖而去。
他知道这依旧是撞大运,但他现在迫切需要一点“进展”来维系摇摇欲坠的权威和信心。哪怕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改进,也足以被他渲染成“重大突破”,用来堵住朝野的非议。
至于李时珍…既然还能榨出一点东西,那就继续吊着他的命。或许下次,还能逼问出更多。
皇帝的仪仗远去,东宫偏殿再次陷入死寂。
寒玉之上,李时珍的意识沉浮在无尽的黑暗与虚弱中。
刚才那短暂的、耗尽所有的“回应”,如同在万丈深渊上走了一次钢丝。他给出的方向,确实是基于当前技术水平可能实现的一个优化点——改进淬火工艺或寻找更好的退火、正火方法来调节钢材性能,这确实是提高材料强度和韧性的现实途径之一。
但他刻意模糊了具体方法,将其引向了需要大量试错的“工艺”和“古籍药方”方向。这既能暂时保住格物院和太医们的性命,又将朱棣的注意力重新拉回相对实际的“格物”层面,而非那虚无缥缈的“复合器胚”。
更重要的是,“柔”这个字,是他埋下的一个极其隐晦的伏笔。钢材需要“柔化”,那不同属性的矿物能量融合,何尝不需要一种“柔和”的、“调和”的力量?他希望这个字,能在未来某个时刻,在朱棣或者格物院某些有灵性的人心中,种下一颗种子。
只是…这一切的代价,是他本就濒临崩溃的状态雪上加霜。三颗结晶体的裂纹似乎又加深了一些,能量网络的运转几乎完全停滞。
他还能撑多久?下一次,还能用什么来应对帝王的煎迫?
灵烬微光,在帝心焦土与自身崩毁的双重煎熬下,摇曳着,等待着未知的命运。
而格物院接到旨意后,刘三在短暂的错愕后,只能苦笑。陛下终究还是不肯放过他们。淬火柔化?谈何容易!这又是一个需要大量实验和运气的事情,半个月期限?简直是…
但圣意已决,无人敢违抗。格物院再次陷入一片忙乱和焦虑之中,炉火日夜不息,尝试着各种不同的淬火介质(水、油、甚至尿液、药液)、不同的加热温度与冷却速度…
没有人知道,这究竟是绝望中的一丝微光,还是另一场徒劳无功的折腾。
只有深宫偏殿内那一点几乎寂灭的灵烬,在无人知晓的角落,默默散发着最后的、微弱的余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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