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一,重新回到学校,姜知夏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双眼睛。她看待教室里那个靠窗座位的方式,彻底不同了。
图书馆里那个安静阅读专着的身影,与眼前这个趴在桌上、对讲台上老师慷慨激昂分析古文毫无兴趣的江屿白,重叠在一起,形成一种让她心神不宁的巨大割裂感。那颗草莓糖的甜味似乎还残留在记忆的味蕾上,而图书馆里他那种彻底的漠视,又像一根细小的刺,扎在她心头。
她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文言文实词的用法上,但眼角的余光总是不受控制地瞥向旁边。他今天换了一件灰色的连帽卫衣,帽子松松地罩在头上,只露出几缕墨黑的发丝和一小截线条冷硬的下巴。随着呼吸,他的肩膀微微起伏,睡得很沉。
他周末在图书馆消耗了多少精力,才会在周一早晨如此疲惫?还是说,学校的课程对他而言,真的无聊到了只能靠睡眠来打发时间的地步?
各种猜测在她脑中盘旋,让她一上午的课都听得断断续续。
下午第一节,是姜知夏最不喜欢的体育课。项目是女生800米,男生1000米体能测试。对于长期伏案学习、运动神经并不算发达的姜知夏来说,这无异于一场酷刑。
秋日午后的阳光依旧有些烈,塑胶跑道被晒得微微发烫。空气里弥漫着橡胶和尘土混合的味道。同学们穿着运动服,在体育老师的哨声指挥下,做着热身运动。气氛有些懒散,夹杂着对即将到来的长跑的哀嚎。
姜知夏活动着手腕脚踝,心情低落。她的体能一直是弱项,每次长跑测试都像是在鬼门关走一遭,跑到最后几乎灵魂出窍,成绩也总是在及格线边缘徘徊。这在她追求完美的履历上,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瑕疵。
她下意识地看向男生那边。江屿白也穿着运动服,站在人群边缘,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,懒洋洋地拉伸着胳膊,对周围同学的打闹嬉笑漠不关心。他的身形挺拔,肌肉线条流畅,一看就是长期运动的结果。姜知夏想起他在篮球场上的迅捷身影,心里更是一沉。对比太鲜明了。
“各就各位!”体育老师吹响了哨子。
女生组先跑。姜知夏站上起跑线,感觉小腿肚子都有些发软。苏晓在她旁边,给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,但她只能回以一个勉强的苦笑。
哨声响起,人群涌了出去。
一开始,姜知夏还能勉强跟在队伍中段。但一圈过后,她的呼吸就开始变得急促,胸口像压了一块大石,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。身边的同学一个个超过了她,她的名次不断下滑。
汗水顺着额角滑落,滴进眼睛里,又涩又疼。肺部的灼烧感越来越强烈,她张大嘴巴喘息,却觉得吸入的氧气远远不够。视线开始模糊,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跳的轰鸣。
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,那种熟悉的、想要放弃的无力感再次席卷而来。就在这时,她模糊的视线里,捕捉到了跑道外侧的一个身影。
江屿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男生聚集的区域,独自一人靠在一棵离跑道不远的梧桐树下。他双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,帽檐压得很低,看不清表情。但他面对的方向,恰好是跑道这边。
他是在……看比赛吗?
这个念头让姜知夏的心猛地一跳,随即又觉得自己想多了。他大概只是找个阴凉的地方继续发呆而已。
可是,这个发现却像是一针微弱的强心剂。她不想在他面前表现得太过狼狈,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连最基本的体能测试都如此挣扎的样子。一种莫名的、倔强的情绪涌了上来。
她咬紧牙关,努力调整着呼吸,试图加快一点点已经沉重不堪的步伐。哪怕只能多坚持一米,也好。
第二圈过半,姜知夏已经是最后几名了。她的速度慢得几乎像是在走路,脸色苍白,嘴唇发干,每一次抬腿都感觉要用尽全身的力气。体育老师在一旁看着,眉头微皱。
就在她感觉意识都要开始模糊,身体摇摇欲坠,几乎要放弃的那一刻,一个身影不紧不慢地出现在了跑道内侧的草地上,与她近乎平行的位置。
是江屿白。
他依旧双手插兜,走得很随意,仿佛只是在散步。但他保持的速度,恰好与姜知夏苦苦支撑的慢跑速度一致。
他没有看她,目光平视着前方,侧脸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冷硬。他什么也没说,没有鼓励,没有催促,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情绪。
可就是他这种沉默的、近乎“陪伴”似的平行移动,却给了姜知夏一种难以言喻的、奇异的力量。
他不是在看她笑话,否则他大可以站在远处。他也不是在刻意帮她,因为他没有任何表示。
但这种无声的存在,这种仿佛在告诉她“这条路上不止你一个人”的错觉,让她即将崩溃的意志,奇迹般地又凝聚起了一丝力气。
她不再去看他,只是盯着前方似乎永远到不了的终点线,凭借着胸腔里最后一股气,拼命地迈动双腿。
最后一百米,江屿白停下了脚步,重新靠回了那棵梧桐树,仿佛他刚才真的只是随意走了几步。
姜知夏几乎是凭借着本能,踉踉跄跄地冲过了终点线。成绩当然不好看,几乎是垫底。冲过终点后,她直接弯下腰,双手撑着膝盖,剧烈地干呕起来,眼前阵阵发黑。
苏晓和几个同学赶紧围上来,给她递水,拍背。
“知夏,你没事吧?吓死我了!”
“快喝点水,慢慢呼吸……”
姜知夏虚弱地摇着头,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。在混乱的关切声中,她却下意识地用模糊的视线,去寻找那个梧桐树下的身影。
他还在那里。帽檐下的目光,似乎正落在她这个方向。隔着一段距离,她看不清他眼中的情绪,但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存在。
然后,她看见他极轻微地动了一下。不是走过来,而是……转身,朝着男生组集合的方向走去了。
依旧是什么都没说。
但姜知夏的心,却因为他的这个举动,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,比刚才长跑时跳得还要厉害。
他看到了她的狼狈,她的挣扎,她的不堪。他没有伸出援手,也没有出言嘲讽,只是用那种独特的方式,沉默地“陪”她跑完了最艰难的一段路,然后在她同伴围上来之后,默然离开。
这比任何直接的帮助或安慰,都更让她心绪难平。
休息了好一阵,姜知夏才缓过劲来。轮到男生组1000米测试了。她坐在看台的阴凉处,看着江屿白站上起跑线。
哨声一响,他就像一支离弦的箭射了出去。他的跑动姿势充满了力量感和节奏感,速度极快,很快就将大部队远远甩在身后。他跑得轻松自如,仿佛刚才那个在阳光下沉默注视她挣扎的人不是他一样。
毫无悬念,他以绝对优势第一个冲过终点,气息甚至都没有太大的紊乱。不少女生都在小声惊呼,看向他的目光充满了崇拜。
姜知夏看着那个在终点处随意用毛巾擦着汗、对周围目光毫不在意的少年,心里涌起一种极其复杂的感受。
他们仿佛处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。一个在阳光下肆意奔跑,轻松征服一切;一个在阴影里艰难挣扎,为了及格而拼尽全力。
可偏偏,这个站在阳光下的少年,却几次三番,用他那种别扭的、令人费解的方式,涉足了她所在的阴影地带。
体育课结束的哨声吹响,同学们三三两两地往教学楼走。姜知夏因为体力消耗过大,走得慢了些,落在了后面。
当她走到教学楼楼梯口的拐角时,看到江屿白正靠在墙边,似乎在等人。他换回了校服外套,额前的碎发还有些湿漉漉的。
姜知夏的脚步顿住了,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。他是在……等她吗?
她犹豫着要不要走过去,还是假装没看见直接上楼。
就在这时,江屿白抬起头,目光精准地捕捉到了她。他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温度,但也没有不耐烦。
他直起身,朝她走了过来,在距离她一步远的地方停下。然后,他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小瓶东西,递到她面前。
是一瓶崭新的、标签都没撕的电解质补充饮料。
姜知夏愣住了,呆呆地看着他,没有接。
江屿白见她没反应,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直接将瓶子塞进了她手里。瓶身还带着一点他掌心的微热温度。
“喝了。”他吐出两个字,声音低沉,带着运动后特有的微哑,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。
说完,他不再看她,转身,迈着长腿,“噔噔噔”地上楼了,留下姜知夏一个人站在原地,手里握着那瓶微热的饮料,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咒。
他……特意去买了水,在这里等她?
就因为她体育课跑完步看起来很虚弱?
这……
姜知夏低头看着手中淡蓝色的瓶子,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他塞过来时那一瞬间的触感。一种巨大的、混杂着震惊、困惑、以及一丝丝难以抑制的甜意的情绪,像海啸般将她淹没。
这颗看似冰冷坚硬的顽石,底下到底藏着怎样的一片海?
体育课的阴影,似乎因为这一瓶突如其来的水,而被驱散了不少。取而代之的,是更浓、更深的,关于那个名叫江屿白的少年的迷雾。
而这迷雾之中,似乎开始有光,隐隐约约地透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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