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傍晚,华灯初上。知府衙门外车马稀疏,与往日并无不同,但暗地里,不知多少双眼睛正盯着那扇朱漆大门。
凌绝如约而至。他并未多做打扮,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,外罩一件半新不旧的青色外袍,只是浆洗干净,不见血污。他身形挺拔,步伐沉稳,独自一人前来,甚至未带一名随从,那份从容气度,反而更显莫测高深。
衙门口早有师爷模样的中年人等候,见凌绝到来,脸上堆起热情却难掩拘谨的笑容,躬身引路:“凌会长大驾光临,知府大人已等候多时,请随小人来。”
穿过几重庭院,来到一处灯火通明、布置雅致的花厅。厅内已摆开一桌丰盛席面,山珍海味,玉液琼浆,香气四溢。
主位上,临江城知府李焕章一身常服,面带和煦笑容,见凌绝进来,并未起身,只是微微颔首,伸手示意:“凌会长来了,请坐。”
客位上,已然坐了两人。一人身材魁梧,满面虬髯,乃是城中盐帮的帮主“翻江鳄”罗横;另一人则是个瘦小精干的老者,眼神闪烁,是车马行的行首“地溜子”孙七。这两人都是临江城有头有脸的人物,掌控着盐路和陆运,以往与漕帮既勾结又争斗,此刻出现在这里,意味不言自明。
凌绝目光扫过全场,将几人神情尽收眼底,不动声色地在空位上坐下,正好与李知府相对。
“凌会长近日可是为我临江城立下了大功啊,”李知府率先开口,举杯示意,“铲奸除恶,澄清玉宇,更是慷慨解囊,救治百姓,实乃我临江之福。本府代全城百姓,敬凌会长一杯。”
罗横和孙七也皮笑肉不笑地跟着举杯。
凌绝端起酒杯,却未立刻饮下,淡淡道:“知府大人言重了。凌某不过是求个自保,顺便清理一下门户垃圾,免得污了临江城的风水。至于救治百姓,本是分内之事,当不起大人如此夸赞。”他话语平淡,却将“门户垃圾”几个字咬得稍重,罗横和孙七的脸色顿时有些不太自然。
李知府哈哈一笑,似是未觉,饮尽杯中酒,话锋一转:“凌会长年轻有为,一举平定漕帮乱局,如今龙骧会声势浩大,俨然已是临江城的中流砥柱。只是…这偌大的家业,骤然接手,想必千头万绪,颇为不易吧?尤其是这漕运码头,关系一城生计,更是重中之重。”
来了。凌绝心中冷笑,面上却依旧平静:“劳大人挂心。虽有些许琐事,但尚能应付。码头事务已初步理顺,规矩也已立下,想必日后只会更加顺畅,不敢耽误临江商贸。”
“哦?不知凌会长立了哪些新规矩?本府倒是好奇。”李知府看似随意地问道。
罗横和孙七也竖起了耳朵,这正是他们今日来的核心目的。
凌绝放下酒杯,目光平静地看向李知府,缓缓道:“新规矩不多,只有三条。其一,龙骧会麾下所有码头、仓栈,装卸抽成,一律降至漕帮时期的七成。”
此话一出,罗横和孙七眼中同时闪过惊疑之色。降价?这凌绝是傻了吗?不想赚钱了?
李知府也是微微一怔,抚须道:“凌会长此举,倒是惠及商户…只是,帮中如此多的弟兄要养活,这收入锐减…”
凌绝打断他,继续道:“其二,取消所有巧立名目的额外费用,诸如‘泊位费’、‘保护费’、‘平安钱’等,一律废除。日后龙骧会只按货量大小,公开、透明收取装卸管理费用。”
罗横和孙七的脸色微微变了。这些灰色收入才是大头,凌绝此举,简直是自断财路!但对他们而言,却并非好事,龙骧会让利如此之大,他们盐帮和车马行日后还怎么收钱?
“其三,”凌绝的声音陡然转冷,目光如刀锋般扫过罗横和孙七,“龙骧会的地盘,自有龙骧会的规矩。以往某些人借着漕帮关系,在码头上强买强卖、欺行霸市、甚至夹带私货的勾当,从今日起,一律禁绝!若有人还想把手伸过来,伸哪只,我剁哪只!”
最后一句,煞气凛然,花厅内的温度仿佛都骤然下降了几分!罗横和孙七更是感觉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,竟不敢直视凌绝的目光!
李知府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硬了。他本想借着“规矩”之名,试探凌绝口风,甚至想联合罗、孙二人,以官府和行业压力,迫使龙骧会让出部分利益,方便他日后掌控和捞取好处。却万万没想到,凌绝竟如此不按常理出牌,主动大幅让利,收买商户人心,同时却又展现出如此强硬霸道的姿态,直接警告所有潜在挑战者!
这哪里是来商量?分明是来通知!甚至可以说是示威!
凌绝将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,心中冷笑。他何尝不知资金短缺?但更明白“欲取先予”的道理。龙骧会初立,最重要的是站稳脚跟,赢得底层商户和百姓的支持,建立长久的口碑和信誉。压低抽成、废除苛捐,短期内虽损失巨大,却能迅速稳定人心,挤压盐帮、车马行等其他势力的生存空间,从长远看,利大于弊。至于资金缺口,他自有别的打算。
而展现强硬,则是为了立威!告诉所有人,龙骧会的规矩不是用来讨价还价的,而是必须遵守的铁律!
李知府干笑两声,试图挽回气氛:“凌会长…果然快人快语,规矩立得…清晰明白。只是,这税率变动,关乎一城商贸稳定,是否…是否还应从长计议,与罗帮主、孙行首等多方商议…”
“不必商议。”凌绝再次打断,语气斩钉截铁,“龙骧会内部事务,自有凌某决断。明日告示便会贴出,即刻执行。至于罗帮主和孙行首…”
他转向二人,目光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:“两位若觉得凌某的规矩碍了你们的财路,大可划下道来。是文是武,龙骧会都接着。若觉得还能做得下去生意,那就请遵守我码头的规矩,公平竞争,凌某欢迎。若想玩阴的…”
凌绝指尖在酒杯上轻轻一弹。
叮!
一声轻响,那白玉酒杯竟从弹指处悄然裂开一道细缝,随即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,酒水却并未洒出,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约束了片刻,才缓缓流淌在桌面上。
这一手对力量的精妙控制和对煞气的运用,已然出神入化!
罗横和孙七看得头皮发麻,冷汗瞬间就下来了!他们自问绝对做不到这一点!这凌绝的实力,比传闻中更加可怕!
“这就是下场。”凌绝淡淡地说完后半句。
花厅内一片死寂。落针可闻。
李知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。凌绝的强硬和实力,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。他原本准备的种种说辞、威胁、利诱,在对方绝对的实力和不容置疑的态度面前,显得苍白无力。
罗横和孙七更是噤若寒蝉,再不敢有丝毫试探之心,连忙端起酒杯,强笑道:“凌会长说笑了…规矩好…新规矩好…我们一定遵守,一定遵守…”
这顿鸿门宴,吃到这里,已然彻底变了味道。
凌绝并未久留,又应付了几句闲话,便起身告辞。李知府脸色难看,却也不敢强留,只得亲自将凌绝送出花厅。
看着凌绝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,李知府回到花厅,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罗横擦着冷汗,低声道:“大人,这凌绝…太嚣张了!根本不把您放在眼里!”
孙七也附和:“是啊,大人,他这么搞,我们的生意还怎么做?”
“闭嘴!”李知府烦躁地呵斥一声,眼中闪烁着阴晴不定的光芒,“哼,年少得志,猖狂跋扈!他以为凭着武力就能掌控一切?笑话!这临江城,终究是大夏朝的临江城,是讲王法的地方!”
他沉吟片刻,对师爷低声道:“去,给巡抚大人和按察使大人的密信,要加急送出!就说临江城帮派首领凌绝,疑似修炼邪功,性情残暴,垄断码头,威胁民生,恐成地方大患…请上峰定夺!”
他又看向罗横和孙七:“你们也给本府安分点!暂时不要去招惹他!等上面来了消息,自有收拾他的时候!”
…
凌绝走出知府衙门,夜风一吹,带来几分凉意。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府邸,眼中闪过一丝嘲弄。
他深知,今日看似占了上风,实则与官府的梁子才真正结下。李焕章绝不会甘心失败,必然会有后续动作。
但他并不后悔。龙骧会要走的路,本就与以往的帮派不同。妥协退让,换不来真正的尊重和平安。
唯有展现出足够的实力和价值,才能在这错综复杂的势力格局中,杀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!
他抬头望向夜空,星光黯淡,乌云正在汇聚。
风雨,雨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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