接下来的两天,凌红云像块被扔进海里的海绵,贪婪地吸收着关于这个陌生世界的一切。她跟着寒牙,混迹在万妖郡的外围区域,看那些奇形怪状的妖族为生活奔波,听他们用粗粝的嗓音谈论着晶石的成色、草药的年份,还有那位高高在上的如何让日子变得了些。
心里的焦灼确实平复了不少。她开始明白,秦越不仅仅是她认识的那个会为她慌乱、会因她心动的男子。他是这片广袤奇异天地的基石,是万千妖族头顶那片墨紫色天空里,最亮也最令人敬畏的那颗星。每多了解一分,那份爱恋里,便掺入更多难以言喻的骄傲与……隐约的自惭形秽。她这个小小的红娘,在他统治的这个世界里,渺小得如同菌毯上的一粒尘埃。
寒牙尽职地扮演着向导的角色,领着她穿梭在那些由发光藤蔓缠绕、或是由巨大兽骨构筑的街巷之间,避开可能引起麻烦的区域。凌红云大多时候很安静,只是看,只是听,那双已经消肿、却依旧带着几分憔悴的眼睛里,情绪复杂地变换着。
第三天午后,他们晃荡到了一处较为开阔的广场。广场地面是一种温润的暗色玉石铺就,中央矗立着一尊看不出原型的巨兽石雕,气势磅礴。周围的建筑明显比外围精致华美了许多,往来妖族的形态也更接近完整人形,衣饰不凡,气息沉凝。
“这儿靠近内城了,巡逻的守卫也多了,”寒牙低声提醒,“咱们稍微转转就撤。”
凌红云点点头,目光却被广场另一端忽然涌来的一群人吸引。
那不是普通的妖族。为首的是一列身着统一暗金铠甲的侍卫,步伐整齐划一,眼神锐利,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煞气,毫不客气地将广场上的普通妖族驱赶到两旁,清出一条宽阔的道路。紧接着,八名身着飘逸纱裙、容貌姣好的女妖款步而来,手中捧着香炉、羽扇等物,袅袅婷婷。然后,才是一架由四头通体雪白、头生独角、形似骏马的异兽牵引的华美步辇。
步辇四周笼罩着淡淡的粉色光晕,纱幔轻垂,隐约可见里面坐着一名女子。那女子身段窈窕,穿着一身流光溢彩的绯色长裙,裙摆上用金线银丝绣着繁复的图腾,在妖界奇异的天光下熠熠生辉。她云鬓高耸,珠翠环绕,即便看不清具体容貌,那通身的气派与华贵,已足以让人侧目。
仪仗所过之处,周围的妖族纷纷低下头,或躬身行礼,姿态恭敬,甚至带着几分畏惧。
“是沧瑶小姐……”
“新任长老沧珩大人的爱女……”
“排场真大啊,不愧是内城最有名的贵女……”
“听说……尊上对她似乎也颇为看重?前几日还赏赐了东西……”
“嘘!慎言!不过……若论身份容貌,沧瑶小姐确实是最有可能……”
断断续续的窃窃私语,像带着刺的藤蔓,钻进凌红云的耳朵里。
沧瑶小姐。
长老之女。
尊上看重。
最有可能……成为未来的妖后。
每一个词,都像一根细针,扎在她心口最柔软的地方。她看着那架华贵的步辇,看着纱幔后那个模糊却优雅的身影,看着周围妖族那敬畏谄媚的神情,刚刚沉淀下去没多久的酸涩、委屈、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,猛地翻涌上来,瞬间淹没了所有的理智和之前的平静。
她算什么?
一个来自人间、灵力低微、连见他一面都要偷偷摸摸混进来的小仙。
一个在他剖白心迹时,连一句回应都给不出的蠢货。
一个在他统治的这个世界里,格格不入的异类。
而这个沧瑶,身份尊贵,姿容绝丽,与他同族,受他“看重”,被所有妖族视为理所当然的、未来能站在他身边的人。
巨大的落差像冰冷的潮水,将她淹没。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酸胀得发疼。方才觉得瑰丽奇异的妖界景色,此刻在她眼里都失去了颜色,只剩下那片刺眼的绯红和周围妖族对那个女子不加掩饰的推崇。
什么多看看他的世界,什么理解他的责任,统统见鬼去吧!她现在只想立刻、马上见到他!她要亲口问他,这个沧瑶是怎么回事?那些议论是不是真的?他是不是……真的觉得那样的女子才更适合站在他身边?
游览的兴致瞬间灰飞烟灭。她猛地转过头,一把抓住寒牙的手臂。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,声音因为极力压抑着翻腾的情绪而带着一丝颤抖:
“寒牙!不看了!我现在就要去冥阙殿!”
寒牙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转变吓了一跳,低头就对上一双燃着暗火、醋意汹涌的眸子。他心里“咯噔”一声,暗叫不好。顺着她刚才视线方向瞥去,正好看到沧瑶那招摇过市的仪仗消失在广场尽头。
得,这位小祖宗肯定是听见那些风言风语,醋坛子彻底打翻了。
寒牙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。带她去内城本就冒险,更何况是直接去冥阙殿?还是在尊上可能因为前几日的事情心情不佳的档口?而且看凌红云这架势,哪里是去好好说话的,分明是去兴师问罪的!
他试图安抚:“凌小姐,你先别急,内城守卫森严,我们得从长计议……”
凌红云打断他,眼圈微微发红,执拗得像头小蛮牛,“你要是不带我去,我就自己闯进去!”
看着她那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、甚至可能真会做出不理智举动的模样,寒牙到嘴边的劝解又咽了回去。他想起尊上离开前的黯然,又看看眼前这位醋意滔天、却也更显鲜活(虽然这鲜活有点吓人)的凌红云,心里天人交战。
最终,他认命地叹了口气,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。
“行,行,我带你去。”他妥协了,语气里满是无奈,“但咱们得换个法子,不能就这么硬闯。你跟我来,我知道一条……相对隐蔽点的路。”
麻烦,天大的麻烦。寒牙只觉得前途一片黑暗,只希望尊上看在他“送货上门”的份上,能从轻发落。
凌红云却不管这些,得到寒牙的应允,她立刻松开了抓着他的手,之前的好心情……此刻都被心里那坛打翻的、酸涩无比的陈醋给淹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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