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像一块厚重的黑丝绒,将整座城市包裹。
总统套房里没有开主灯,只有几盏落地灯投下昏黄的光圈,勾勒出家具冰冷的轮廓。
阎可妮将一份文件放在许童面前的茶几上,声音压得极低,像怕惊扰了这片死寂。
“小姐,陈强的资料都在这里。”
许童没有动。
她坐在沙发里,整个人都陷在阴影中,只有指尖一点猩红,是那杯未动的红酒。
阎可妮静静地站着,等着。
过了许久,许童才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“念。”
“是。”
阎可妮翻开文件,平板的电子光映着她毫无波澜的脸。
“陈强,二十八岁,无业。有多次寻衅滋事、聚众斗殴案底。三年前,他名下突然多出两百万不明来源存款,时间点在您‘意外’发生后的第三天。”
许童端起酒杯的手,不停抖动着。
“这两百万,很快被他挥霍一空。之后一直依靠陈婉婷接济度日。此人唯一的爱好,是赌。”
阎可妮的语速不快,每个字都像一颗冰冷的石子,投进寂静的湖面。
“他嗜赌成性,尤其沉迷地下牌局。常去的场子叫‘金鼎会所’,安保严密,只接待熟客。他最近手气很差,输掉了陈婉婷给他买的一辆跑车,欠了会所八十万,已经被下了最后通牒。”
许童终于动了。
她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,酒液顺着喉咙滑下,带起一片灼热的暖意,却暖不透心底的寒冰。
她放下酒杯,杯底与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“嗒”。
“今晚,他还会在吗?”
“一定在。”阎可妮回答得斩钉截铁,“他想翻本,今晚是他最后的期限。”
“很好。”
许童站起身,走向衣帽间。
阴影褪去,灯光照亮了她。她身上穿着一件黑色丝质睡袍,衬得肌肤冷白如雪。那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只有那双眼睛,深得像两口不见底的古井。
“备一套衣服,男装。”
阎可妮一怔,但立刻反应过来:“您要亲自去?”
“有些债,总要亲手去讨,才算有诚意。”许童的声音从衣帽间里传来,平静无波,“顺便,帮我约一下金鼎会所的老板,就说,他最大的债主,今晚要过去看看账。”
阎可妮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。
她明白了。
小姐要的不是让陈强倾家荡产,她要的是,亲自下场,将那个人,连同他姐姐的希望,一起踩进泥里。
“是,我立刻安排。”
金鼎会所,藏匿于城市中心一座毫不起眼的商务楼的地下三层。
这里没有霓虹闪烁的招牌,只有一道需要三重密码和虹膜验证的厚重合金门。
门后,是另一个世界。
空气中弥漫着雪茄、香水和金钱混合发酵的独特气味,刺激着每一个进来的人的神经。这里没有窗,没有钟表,只有永恒的、纸醉金迷的白昼。
最里面的贵宾厅,气氛更是紧张到凝固。
一张德州扑克的牌桌旁,围坐着几个非富即贵的男人。发牌的荷官面无表情,动作标准得像一台机器。
陈强坐在其中,一头惹眼的红发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目。
他面前的筹码已经所剩无几。
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,他却浑然不觉,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公共牌。
“操!”
随着最后一张河牌翻开,他对面的一个胖子猛地将手里的牌拍在桌上,狂笑起来。
“同花顺!通杀!不好意思了各位!”
陈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身体向后猛地一靠,撞在椅背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
输了。
又输了。
最后那点本钱,也输得干干净净。
“强哥,没钱了?”胖子一边搂着筹码,一边斜着眼看他,语气里满是嘲讽,“没钱就别占着位置了,后面还有人等着玩呢。”
陈强咬着牙,额上青筋暴起。
他猛地站起来,一脚踹翻了身后的椅子。
“你他妈说什么?!”
“我说什么你听不懂?”胖子也站了起来,他身后的两个保镖立刻上前一步,气氛剑拔弩张,“输不起就别玩,金鼎的规矩,强哥不会忘了吧?”
“强哥,冷静。”会所的经理闻声赶来,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微笑,但眼神很冷,“您还欠着会所八十万,今天再不清,恐怕不好跟九爷交代。”
九爷,金鼎的老板,一个没人见过真面目,却让整座城市的地下势力都闻风丧胆的人物。
陈强瞬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,气焰矮了半截。
他可以跟赌客耍横,但绝对不敢得罪九爷。
“我……我明天!明天一定还!”他色厉内荏地吼道。
“恐怕不行。”经理的笑容不变,“九爷的规矩,从不破例。”
陈强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他知道,今天要是拿不出钱,他这条腿,恐怕就要留在这里了。
他下意识地摸出手机,想给他姐姐打电话。
可陈婉婷的警告还言犹在耳:“陈强我告诉你,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钱!你要是再敢去赌,就别怪我这个当姐姐的不认你!”
他不敢打。
就在他绝望之际,一个清冷的,带着几分玩味的声音,从门口传来。
“这么热闹?”
众人闻声望去。
只见一个年轻人,在一群黑衣保镖的簇拥下,缓缓走了进来。
那人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,穿着一身剪裁考究的白色西装,里面是件黑色丝绸衬衫,领口的扣子解开了两颗,露出一段白皙的脖颈。
他戴着一副金丝眼镜,镜片后的那双眼睛,狭长而锐利,扫过全场时,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。
他的相貌,俊美得有些雌雄莫辨,却没人敢小看他。因为跟在他身后的,是金鼎的老板,九爷。
那个传说中的九爷,此刻正像个跟班一样,落后他半步,脸上带着恭敬的笑。
整个贵宾厅瞬间鸦雀无声。
“林少,您怎么有空亲自过来了?”九爷点头哈腰地问。
“睡不着,过来玩两把。”
许童——或者说,此刻的“林少”,目光在厅里扫了一圈,最后,落在了面如死灰的陈强身上。
她的唇角,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。
“这位朋友,好像遇到麻烦了?”
陈强一愣,没明白这个突然冒出来的“林少”是什么意思。
九爷立刻会意,解释道:“这位强哥,手气不太好,欠了点小钱。”
“哦?”许童缓步走到牌桌前,拉开一张椅子坐下,动作优雅得像在参加一场王室夜宴,“欠了多少?”
“八……八十万……”陈强下意识地回答。
“才八十万?”许童轻笑一声,那笑声不大,却像羽毛一样,轻轻搔刮着在场每个人的神经,“九爷,你也太小气了,为了这点钱,把我的客人吓成这样。”
九-九爷的客人?
陈强懵了。
在场所有人都懵了。
九爷也是一愣,但立刻堆起笑脸:“林少说的是,说的是。既然是您的朋友,那这笔账……”
“账当然要算。”许童打断他,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一张黑色的卡,随手扔在桌上,“他的账,我结了。另外,再给我换一千万的筹码。”
一千万!
整个房间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。
陈强更是瞪大了眼睛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这个小白脸……是疯了吗?
“这位……林少,我……我们不认识吧?”陈强结结巴巴地问。
“现在不就认识了?”许童摘下金丝眼镜,用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。
没了镜片的遮挡,那双眼睛完全暴露在众人面前。
清亮,冷冽,像淬了冰的寒潭。
陈强对上那双眼睛,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。
总觉得……在哪里见过。
“我这人,就喜欢交朋友。”许童重新戴上眼镜,将一堆刚换来的筹码推到陈强面前,“尤其是,喜欢和运气不好的人交朋友。”
她看着陈强,声音里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。
“坐下,陪我玩两把。”
“赢了,算你的。”
“输了……”她顿了-顿,笑了,“算我的。”
陈强彻底傻了。
天上掉馅饼了?
他看着面前小山一样的筹码,又看了看许童那张俊美无俦却又显得过分苍白的脸,心里的贪婪瞬间战胜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。
管他是谁!
送上门的钱,不要白不要!
“好!林少够爽快!”陈强一屁股坐回椅子上,整个人像是瞬间活了过来,“今天我陈强就陪林少玩个尽兴!”
新的牌局开始了。
许童根本不像是在赌钱。
她从不下大注,每次都跟得很随意,脸上始终挂着那种淡淡的,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微笑。
她似乎对输赢毫不在意,更像是在享受这个过程。
而陈强,在最初的几把试探之后,发现自己的运气,好像回来了。
他连赢了五把。
虽然都是小钱,但那种久违的胜利快感,让他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。
他开始下重注。
“跟!”
“加注!五十万!”
“梭哈!”
他面前的筹码越堆越高,很快就超过了两百万。
他看许童的眼神,也从最初的警惕,变成了看一个脑子有病的散财童子。
这小白脸,长得人模狗样,原来是个傻子!
牌桌上的其他人,也都看出了门道。
这个“林少”,根本就不会玩牌,他就是在送钱。
大家也乐得配合,气氛一时间变得其乐融融。
只有九爷,站在许童身后,看着她漫不经心的出牌动作,额头上不知不觉渗出了一层冷汗。
他看不懂。
但他知道,这位主,绝对不是来送钱的。
她每出一张牌,看似随意,却总能恰到好处地,将陈强心底的贪欲,再往上勾一寸。
她在喂鱼。
等鱼吃饱了,就是收线的时候。
“林少,您这牌技……可真是……随性啊。”胖子赌客笑着恭维。
“玩嘛,开心就好。”许童端起一杯威士忌,轻轻晃了晃,目光透过琥珀色的酒液,看着对面已经彻底疯狂的陈强,“钱这种东西,生不带来,死不带去。你说对吧,强哥?”
“对!太对了!”陈强一边抓着筹码,一边哈哈大笑,“林少你这个朋友,我陈强交定了!以后在这座城,谁敢动你,就是跟我陈强过不去!”
他已经彻底飘了。
他觉得自己就是今天的赌神。
新的一局又开始了。
荷官发牌。
陈强拿到手牌的瞬间,呼吸都停滞了。
一对A!
天牌!
他强压住狂喜,脸上装出不动声色的样子,只是用眼角的余光,飞快地扫了一眼许童。
只见许童看着自己的牌,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。
有戏!
陈强的心脏砰砰狂跳。
他知道,翻盘的机会来了!这一次,他要把这个小白脸赢到裤衩都不剩!
公共牌发出。
第一张,A!
陈强的手都开始抖了。三条A!这已经是稳赢的牌面了!
他开始加注。
许童犹豫了一下,跟了。
第二张公共牌,K。
第三张公共-牌,q。
牌面越来越大。
赌桌上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,其他人都识趣地弃了牌,只剩下他和许童两个人。
陈强的面前,已经堆了超过五百万的筹码。
而这些,全都是从许童那里赢来的。
“林少,还跟吗?”陈强舔了舔嘴唇,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。
许童看着桌上的牌,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底牌,似乎在做着艰难的抉择。
过了足足一分钟,她才像是下定了决心。
“跟。”
她将面前所有的筹码,一把推了出去。
“我全下了。”
陈强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!
他等的就是这一刻!
“好!林少果然有魄力!”他狂笑着,也将自己面前所有的筹码,全部推了出去!
“我也全下!开牌吧!”
他猛地将自己的底牌掀开,狠狠拍在桌上!
“三条A!我赢了!”
他吼叫着,准备迎接所有人的惊叹和羡慕。
然而,回应他的,却是一片死寂。
所有人的目光,都越过了他,看向他对面。
看向那个始终带着淡淡微笑的年轻人。
许童没有去看陈强的牌。
她只是慢条斯理地,将自己的两张底牌,一张一张,缓缓地翻了过来。
一张,J。
另一张,10。
桌上的公共牌是A,K,q。
她的底牌是J,10。
10,J,q,K,A。
皇家同花顺。
德州扑克里,最大的一副牌。
整个房间的空气,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了。
陈强脸上的狂喜,瞬间凝固,碎裂,最后化为一片灰败的死寂。
他看着许童的牌,又看看自己的牌,眼珠子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来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……”
“这不可能!”
他猛地站起来,指着荷官,歇斯底里地咆哮:“你他妈出千!你们合起伙来搞我!”
两个黑衣保镖瞬间上前,像拎小鸡一样,将他死死按在椅子上。
许童站起身,慢步走到他面前。
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脸上依旧是那种云淡风轻的笑。
“强哥,赌桌上的事,怎么能叫搞呢?”
她伸出手,轻轻拍了拍他因恐惧而僵硬的脸颊,动作温柔,说出的话却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冷。
“输了,就要认。”
“你刚才,加上我帮你还的八十万,一共输了……我看看。”
她身后的阎可妮,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了一台计算器,平静地报出一个数字。
“一千三百二十万。”
一千三百二十万!
这个数字,像一把巨锤,狠狠砸在陈强的天灵盖上。
他眼前一黑,几乎要昏死过去。
“我……我没钱……”他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,“我没那么多钱……”
“没钱?”许童笑了,“没钱没关系啊。”
她俯下身,凑到他耳边,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,轻轻地说:
“你不是还有个好姐姐吗?”
“打电话给她。”
“告诉她,你的狗,掉我手里了。”
“让她带钱来赎。”
那个声音!
那个清冷的,带着一丝沙哑的,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声音!
陈强猛地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眼前这张脸。
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疯狂翻滚,最后,与三年前那张在咖啡馆里温柔微笑的脸,这个女人怎么这么像她。
是她!
她没死!
一股无法言喻的恐惧,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上大脑!
他张开嘴,想要尖叫,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,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只能从喉咙深处,挤出几声绝望的“嗬嗬”声。
“想起来了?”
许童直起身,重新戴上那副金丝眼镜,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。
她转身,向门口走去。
“九爷,人,交给你了。”
“让他给他姐姐打个电话。”
“告诉她,一个小时内,带一千五百万现金过来。”
“晚一分钟,就剁他一根手指头。”
“钱不到,就把人沉到江里去喂鱼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贵宾厅。
在场的所有人,都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。
他们看着那个白色西装的背影,仿佛看到的不是一个人,而是一个从地狱里走出来的,优雅而残忍的魔鬼。
许童走到门口,脚步停住。
她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,又补充了一句。
“哦,对了。”
“告诉你姐姐
再不来人就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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