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章 炮楼里的星火与未凉的热血
山坳里的废弃炮楼像头苍老的巨兽,匍匐在暮色里。李明远推开锈迹斑斑的铁门时,铁轴发出刺耳的“嘎吱”声,惊得栖息在楼顶的乌鸦扑棱棱飞起,在铅灰色的天空里盘旋两圈,才不情愿地往远处的山林飞去。
“师父,这里真的安全吗?”小石头举着煤油灯,灯光在布满弹孔的墙壁上晃动,映出密密麻麻的裂痕,像老人脸上的皱纹。她的左臂缠着新换的绷带,是李明远用最后半瓶烈酒消毒后包扎的,伤口还在隐隐作痛,却比心里的恐慌轻得多。
李明远往炮楼深处走,靴底踩在碎砖上发出“咔嚓”声。一楼的角落里堆着些干草,应该是猎户临时歇脚时留下的,还带着股潮湿的霉味。他摸了摸墙壁,指尖沾了层灰,却能感觉到砖石的坚硬——这炮楼是民国初年修的,据说当年军阀混战,这里曾是个重要的防御据点,墙厚得能挡住炮弹。
“安全。”他声音低沉,目光扫过二楼的射击口,“从射击口能看见三里外的岔路口,有人靠近咱们能提前发现。”说着从背包里掏出张地图,铺在落满灰尘的石桌上,“你看,炮楼后面有条暗道,通到山后的溪流,真要是被围了,咱们能从这儿撤。”
这是他在县档案馆翻到的《民国防御图》里记下来的,图上标注着“柳林镇周边炮楼皆设暗渠,以备突围”。当时只当是无用的知识,没想到真能派上用场。
小石头凑近地图,煤油灯的光映着她的侧脸,睫毛上还沾着草屑:“师父,你怎么什么都知道?”
李明远笑了笑,没说话。他总不能告诉她,自己是从八十年后穿来的,脑子里装着这本“历史书”,知道哪里有陷阱,哪里有生路。可这“先知”的优势,有时却像把双刃剑——他清楚地记得,三天后,特高科会带着伪军搜山,他们手里有张手绘的炮楼分布图,是从叛变的交通员手里得到的。
“把柴火劈了,今晚得生火。”李明远转移话题,指着墙角的枯枝,“山里晚上冷,别冻着。”
小石头应了声,拿起斧头往柴堆走去。她的动作还有点生涩,斧头挥下去总偏,木柴没劈开,倒震得胳膊发麻。李明远看着她倔强的背影,突然想起自己刚穿越过来时的样子——也是这样,什么都要学,什么都要扛,连哭的资格都没有。
入夜后,火堆在炮楼中央燃起来,橘红色的火光舔着砖石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大忽小。小石头煮了锅野菜粥,是下午在山涧边采的荠菜,放了点从客栈带出来的糙米,香气混着烟火气,在空旷的炮楼里弥漫开来。
“师父,你说……王掌柜会不会有事?”小石头舀粥的手顿了顿,声音低下去,“客栈爆炸的时候,我看见他往仓库跑,好像是想救里面的人……”
李明远握着粥碗的手紧了紧。王掌柜就是客栈的掌柜,那个用碧螺春传递情报的联络人。历史上,他确实死在了那场爆炸里,尸骨都没找全。
“会没事的。”他撒谎道,声音有点飘,“王掌柜机灵得很,肯定早就跑了。”
小石头点点头,没再追问,可眼圈却红了。她知道这是安慰的话,爆炸的火光那么大,那么近,谁能跑掉呢?
夜里,李明远守在射击口,借着月光往岔路口望。山风穿过射击口,带着松针的清香,也带着远处隐约的狗吠——是伪军在搜山,他们已经开始缩小包围圈了。他摸出藏在怀里的勃朗宁,这是从特高科那个黑绸衫男人身上缴来的,枪身还带着体温,像块滚烫的烙铁。
突然,他看见岔路口闪过几个黑影,动作鬼祟,手里还牵着狼狗。是特高科的先头部队,比历史上提前了两天!
李明远立刻吹灭火堆,拽起熟睡的小石头往暗道跑:“快!他们来了!”
小石头还没完全醒,被拽得一个踉跄,却立刻反应过来,抓起墙角的手榴弹背在身上:“多少人?”
“不清楚,至少一个小队。”李明远掀开暗道的石板,一股潮湿的泥土味涌上来,“快进去,顺着暗道走,到溪流边等我。”
“那你呢?”小石头攥着他的胳膊,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。
“我去引开他们。”李明远把勃朗宁塞进她手里,“这枪你会用,到了溪边找棵大槐树,我会去找你。”
“不行!”小石头急得跺脚,“要走一起走!”
“听话!”李明远的声音陡然严厉,“你带着手榴弹,游击队还等着补给,你不能有事!”他推了小石头一把,把她推进暗道,“快盖石板!别让他们发现!”
小石头含泪看着他,咬了咬牙,才慢慢放下石板。黑暗中,她听见炮楼外传来枪声,还有李明远故意发出的喊叫,心里像被剜了块肉,疼得喘不过气。
李明远冲出炮楼时,特高科的人已经围了上来。黑绸衫男人举着枪,三角眼在月光下闪着狠光:“李明远?果然是你!抓住他,少佐有赏!”
李明远没答话,转身往密林里跑。他知道这片山的地形,哪里有陡坡,哪里有陷阱,都是从《柳林镇志》里背下来的。子弹在耳边呼啸而过,他却像只灵活的猴子,在树影里穿梭,时不时回头放一枪,故意把追兵往反方向引。
跑到一处悬崖边,他突然停住脚步。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,黑绸衫男人的狞笑清晰可闻:“跑啊!怎么不跑了?我看你往哪跑!”
李明远回头,月光照亮他脸上的血痕(刚才被树枝划破的),突然笑了:“你们以为抓住我就赢了?”他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高高举起,“这是你们特高科和伪军勾结的证据,早就藏在安全的地方了,要是我死了,明天全县的人都会知道……”
“胡说!”黑绸衫男人急了,举枪就射。
李明远早有准备,猛地扑向旁边的矮树丛,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,打在崖壁上迸出火花。他顺势滚下陡坡,身体撞在岩石上,疼得眼前发黑,却还是死死攥着油布包——那里面根本不是什么证据,只是几张无关紧要的旧报纸,他在赌,赌黑绸衫心虚。
追兵的脚步声在坡上停了,黑绸衫男人在上面骂骂咧咧,却没敢下来——这陡坡太陡,下去容易上来难。李明远听着他们渐渐走远,才瘫在地上大口喘气,肩膀的伤口火辣辣地疼,像撒了把盐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,往山后溪流的方向走。山路崎岖,他摔了不知多少跤,额头磕出个大包,裤腿被荆棘划破,渗出血来,和泥土混在一起,又冷又黏。可他不敢停,他答应了小石头,要去溪边找她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李明远终于看见那条溪流,清澈的水流在晨光里闪着光。他踉跄着走过去,看见小石头正坐在大槐树下,抱着膝盖打盹,怀里还紧紧搂着那袋手榴弹。
“小石头。”他轻声喊。
小石头猛地惊醒,看见他满身是伤的样子,眼泪瞬间涌出来,扑过来抱住他:“师父!你回来了!我还以为……”
“我没事。”李明远回抱住她,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,“他们被我甩掉了。”
两人坐在溪边清洗伤口,冰凉的溪水激得小石头直哆嗦,却咬着牙不吭声。李明远看着她胳膊上渗血的绷带,突然想起历史上关于“柳林镇炮楼搜捕”的记载:“民国三十一年春,特高科围山三日,未获要犯,焚炮楼而去,山中余烬三月未熄。”
原来,那“未熄的余烬”里,也藏着他们的故事。
下午,老周带着游击队的人找到他们。看见那袋手榴弹,队员们眼睛都亮了,围着小石头问东问西,只有老周注意到李明远肩上的伤,还有他藏在怀里的油布包。
“这是……”老周打开油布包,看见里面的旧报纸,愣住了。
李明远笑了笑:“骗特高科的,让他们不敢追太急。”
老周却收起报纸,郑重地说:“就算是假的,也有用。咱们可以照着这个路子,伪造些证据,让特高科和伪军狗咬狗。”
李明远看着老周眼里的光,突然明白——历史或许有定数,但人的智慧和勇气,总能在定数里开出花来。
回到游击队的驻地(一个隐蔽的山洞),小石头帮李明远包扎伤口,嘴里还在念叨:“都怪我,要是我劈柴快点,你就不用守夜了……”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李明远按住她的手,认真地说,“是我太依赖‘记得’的事了,忘了他们也会变。”他想起那些被改变的细节——特高科提前搜山、王掌柜可能还活着(至少没在爆炸里找到尸体)、还有老周的新主意……这些细微的偏差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正在一圈圈扩大。
夜里,山洞里的篝火噼啪作响。队员们围着李明远,听他讲怎么引开追兵,怎么用假证据唬住特高科,听得津津有味。小石头坐在他身边,把烤热的红薯塞给他,眼里的崇拜像星星一样亮。
李明远咬着红薯,突然觉得,或许他穿越过来,不是为了“改写”历史,而是为了让那些冰冷的文字里,多些活生生的人,多些温热的故事。就像这篝火,哪怕只有一点火星,也能照亮整个山洞,也能在寒冬里,暖热每个人的心。
几天后,柳林镇传来消息:特高科和伪军因为“内鬼泄密”互相猜忌,打了起来,死伤不少。老周说,这是用李明远的“假证据”推波助澜的结果。
李明远站在山洞外,望着柳林镇的方向,那里的硝烟已经散尽,隐隐能看见炊烟升起。他知道,未来的路还很长,还会有更多的危险和挑战,但他不再害怕——因为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,身后有小石头,有老周,有游击队的兄弟,还有无数像王掌柜一样,愿意为信念挺身而出的人。
这些人,才是历史真正的主角,是永远不会熄灭的星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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