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夜化作横贯天地的弧形光痕后,老槐村的夜首先静得反常。
头三日,王二媳妇抱着婴孩在晒谷场跟人唠嗑,说“娃整宿没哭,我倒睡不着了”;张阿婆把囤了十年的糯米撒了半缸,蹲在门槛上剥毛豆时直念叨“邪祟走得这么利索?”;小栓子最是雀跃,举着烤红薯满村跑,非说要把甜皮儿蹭到那道“护村神光”上——直到他被他爹揪着耳朵拎回家,说“再胡闹,小心光痕收了你”。
第四日清晨,最先察觉不对的是村西井边的刘婶。
她提着木桶打水,手刚触到水面便“嗷”地缩回,腕子上起了层鸡皮疙瘩:“这水咋比数九寒天还凉?”蹲在她脚边洗衣的巧姐儿不信,伸手试了试,指尖瞬间冻得发白:“真跟冰泉似的!”消息像长了腿,晌午时分,全村十八口井都被试过,竟没一口温的。
第五日晨雾未散,张阿婆挎着竹篮去菜畦,刚转过老槐树便猛地刹住脚。
青灰色雾里浮着一串半透明脚印,从村头土地庙开始,绕过晒谷场、义庄后墙,最后在她的菜畦边打了个旋——正是那守陵人七年来巡夜的路线。
她颤巍巍摸出兜里的糯米,撒出一把,米粒却穿过脚印落进泥里,连个响都没。
“造孽哦……”她蹲下来,枯枝似的手指轻轻碰了碰脚印的边缘,凉意顺着指尖窜进骨头,“这哪是邪祟,是那孩子……”
第七日,族老在祠堂焚香问卜。
龟甲在火上烤得滋滋响,裂纹却歪歪扭扭爬满背面,像被无数只手强行掰开过。
他扶着案几站起来时,白胡子直抖:“门在人亡,守者非人……这是说那孩子的命,早跟这方地脉绞在一块儿了。”
当夜子时,孤庙遗址的荒草忽然簌簌作响。
坑底那截裹满泥垢的骨杖突然嗡鸣,顶端铜铃无风自动,“叮”的一声轻响,像有人用指甲弹了下水面。
横贯天地的光痕微微震颤,某种熟悉的节奏从核心扩散开来——是寅时三刻的步频,是雨夜里踩过青石板的“啪嗒”,是雪天靴底蹭过门槛的“吱呀”。
七年来每一步都被地脉记住,此刻正逆着原来的方向,从山腹深处往回推。
山腹里,一块沉睡百年的魂石“咔”地转了个方向,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,渗出极淡的青光。
与此同时,义庄屋檐下的旧魂灯“咕嘟”一声,灯油竟从干涸的灯盏里漫出来,黑得像化不开的墨。
午夜时分,灯焰突然往上一蹿,又“噗”地矮下去,如此三次。
第三次,火光扭曲成林青竹的侧脸轮廓,眼尾的泪痣若隐若现。
他嘴唇动了动,声音像被揉皱的纸:“你还……记得……赤足踩我棺盖的感觉吗?”
话音未落,整盏灯轰然炸裂。
碎片“叮叮当当”撞在木梁上,竟拼成半个朱红的“承”字,余下半笔悬在半空,像在等谁来续。
次日清晨,村东断桥的霜纹惊着了拾柴的小栓子。
他蹲在桥头捡枯枝,忽见桥面上爬满白霜,纹路粗的像血管,细的像毛细血管,正随着日光移动缓缓搏动。
“这霜会动!”他伸手去碰,指尖刚触到霜线,便像被钉子钉住似的僵在那儿。
小栓子的眼睛慢慢翻白,声音却变得粗哑,像换了个人:“第三眼开时,铜钱逆旋——关门的人,不该回头。”
他娘寻来的时候,小栓子正直挺挺跪在桥边,掌心有道血色弧线,跟那道护村光痕分毫不差。
“娃中邪了!”他娘抱着孩子哭嚎,张阿婆却摸着那道弧线直叹气:“这哪是邪,是那孩子在托梦呢。”
当夜,月光刚爬上老槐树梢,光痕中心突然裂开一道暗纹,像被无形的手撕开条口子。
地下骨门的虚影在暗纹后若隐若现,林青竹的残念就站在门前,半透明的身体上还沾着未散的幽都灯火。
他单膝跪地,双手合十抵在额前,像是要叩拜,又像是要触地。
就在他指尖要碰到地面的刹那,光痕猛然收缩,投下一束青辉将他笼罩。
那暗纹竟缓缓闭合,像伤口在愈合。
千里之外的荒坟上,一株铃舌草“啪”地折断,断口渗出紫液,在泥里晕开两个字:别谢。
是夜,村里最年长的陈阿公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他迷迷糊糊要入梦时,耳边忽然飘来段模糊的调子,像山风裹着松涛,又像溪水漫过卵石。
那调子他熟得很——是《引魂调》,可往常都是守陵人压低了嗓子哼,今儿却像个女子在唱,尾音轻得像片羽毛,扫过他的耳尖。
陈阿公翻了个身,那调子忽远忽近,最后散在夜雾里。
他闭眼前想:“许是那孩子的媳妇来寻他了?”
喜欢守陵人之林青竹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守陵人之林青竹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