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,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便被无边的黑暗与死寂吞没。
这诡异的寂静并未持续太久。
第二天清晨,村西头的王老汉第一个醒来,他习惯性地想清清嗓子,却发现喉头干涩刺痛,竟发不出半点声音。
他惊恐地张大嘴,只能发出“嗬嗬”的气流声。
不止是他,接下来醒来的李阿婆、孙大爷,凡是村里上了六十岁的老人,无一例外,全都成了哑巴。
他们聚在村口的老槐树下,焦急地比划着,脸上满是同样的惊惧。
连续三个晚上,他们都在梦里听到了一个女人在哼唱小调,那曲子哀婉凄切,每一个音符都像是淬了冰,扎得人心尖发颤,绝非阳世间该有的乐谱。
他们都记得那调子,叫《引魂调》。
恐慌如瘟疫般在老人之间蔓延,而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孩子身上。
几个光着屁股的孩童在村口的老井边玩泥巴,咯咯的笑声忽然变成了嚎啕大哭。
大人们跑过去一看,只见地上摆着一排小小的泥偶,个个捏得有模有样,眉眼之间,竟与七年前死去的苏媚烟有七八分相似。
孩子们一边哭一边指着泥偶,抽噎着说:“她……她让我带话给那个走路没有影子的人。”
这话一出,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。
走路没有影子的人,除了孤庙里那个已经不算人的“守门人”,还能有谁?
村中最年长的族老拄着拐杖,面色凝重地赶来。
他认定这是邪祟作祟,当即命人架起火堆,要将这些不祥的泥偶尽数焚毁。
火焰“呼”地一下蹿起,炙热的气浪扑面而来。
就在火舌即将舔上泥偶的瞬间,异变陡生!
所有泥偶那紧闭的泥塑眼皮,竟齐刷刷地睁开了。
它们的嘴巴无声开合,一道稚嫩又古怪的合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,清晰无比:“你走你的路,我守我的夜。”
话音落下,火焰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,诡异地停滞了一瞬,随即轰然暴涨,将所有泥偶吞噬。
但那句话,却像一根根冰冷的针,扎进了在场每个人的心里。
当夜,孤庙之内,那道盘踞在门梁上的光痕波动骤然加剧。
光芒明灭不定,仿佛一颗焦躁不安的心脏。
终于,一道微不可察的意念从光痕中剥离,如同一条无形的游蛇,顺着冰冷的地面悄然南行。
它穿过田埂,越过溪流,沿着地气脉络,精准地潜行了三十里,最终没入一片荒芜的废弃乱葬岗。
这里阴气森森,孤坟遍地。
正是七年前,苏媚烟最后一次为人引魂的地方。
此处的杂草长得也与别处不同,每一株都生着两片叶子,叶面相对,宛如一对竖起的耳廓,仿佛在侧耳倾听着来自幽冥的低语。
主角的意识,如今已与这片土地的脉动相连,他借着一种名为“铃舌草”的根系,在泥土深处不断渗透、蔓延。
终于,他的意识触碰到了一团凝而不散的能量核心。
那是一团纯粹由声音构成的内核,被封存在地脉深处,是苏媚烟当年咽下最后一口气时,那句未能出口的临终嘱托。
意识触碰的瞬间,那句话在他心中轰然炸响:“若他成门,请替我说完。”
子时三刻,阴气最盛。
村子及周围山野间所有的铃舌草,仿佛听到了无声的号令,竟在同一时刻违反常理地根根竖立。
它们那对生的叶片微微颤动,叶尖不约而同地汇聚成一条笔直的线,齐齐指向孤庙的方向。
“嗡——”
万千叶片开始高频共振,一道女声自这片诡异的草海中升起。
那音色,确是苏媚烟无疑,却又并非一人之声,而是由无数重叠的、飘渺的声线交织而成,仿佛是这七年来,她散落在天地间的每一缕残念的集体回响。
“七年前,你说要替我活下去——可现在,你连活都不算了。”
声音穿越夜空,清晰地传入孤庙,每一个字都重重地敲击在门梁的光痕之上。
话音刚落,村中通往孤庙的泥土路上,地面竟无声地浮现出一串浅浅的足迹拓印。
那鞋印的尺寸、步距,正是苏媚烟生前的模样。
那足迹一步步延伸,坚定地朝向门梁的方向,却在离孤庙尚有十丈远的地方,戛然而止。
仿佛她的生命,她的路,就在那里被硬生生斩断。
就在此时,门梁上的光痕骤然垂下一道细如发丝的青光,不偏不倚,正好落在最后一枚足迹拓印之上,轻轻将其覆盖。
下一刻,整片大地传来一阵极低频率的震动。
那震动沉闷而规律,如同巨人的心跳,正是主角化为门梁后,七年来日夜行走、丈量孤寂的完整节拍。
随着这心跳般的震动,所有竖立的铃舌草叶片开始疯狂摆动,它们重新排列组合,在风中拼凑出一句新的话语。
这一次,声音不再是女声,而是混合了草木簌簌声的、更为苍凉深沉的回应:
“这次,换我守你的夜。”
声毕,漫山遍野的双叶铃舌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生命力,在瞬间同时枯萎、碳化。
无数灰烬随风飘向高空,在清冷的月光下,短暂地凝成了一只缓缓挥动的手影,随即散于无形。
苏媚烟残存于世的最后一丝执念,终于在得到回应后,彻底消散了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,村东头义庄后山的地窖里,一块被遗弃多年的、碎成十几片的铜镜残片,突然毫无征兆地自行移动。
它们在蛛网和尘埃中彼此吸引,叮叮当当地拼合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。
镜面光华一闪,映出了一幕短暂的幻象:一名身穿繁复引魂袍的女子,手提一盏散发着幽光的魂灯,正一步步走向通往幽都的森森骨门。
在即将踏入骨门的前一刻,她似有所感,蓦然回头,对着身后无尽的虚空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,然后缓缓将手中的魂灯,递了出去。
与此同时,孤庙的门梁上,那道青白色的光痕边缘,悄然泛起一抹极淡的红晕,仿佛被注入了一丝若有若无的血温。
天将破晓,村口那口百年老井的水面,本该平静如镜,却无端地荡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水中的倒影晃动着,除了古井的石栏和天边的微光,赫然多出了一个人的影子。
那人背对井口,身形挺拔,肩上竟赫然扛着一口殷红如血的棺材。
他步伐沉重,每一步都仿佛踩在人的心上,正一步步朝着孤庙那道唯一的光源走来。
而孤庙之内,那道盘踞在门梁上的光痕,在苏媚烟的气息彻底消散后,似乎也失去了某种轻盈的支撑。
光芒不再飘忽,反而多了一丝沉甸甸的质感,仿佛一道被镌刻进木头深处的烙印,正无声地承受着某种来自未知之处的巨大压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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