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刚亮,沈微澜就坐在书案前。
笔尖悬在纸上,墨滴了一小团。她盯着“父亲大人”三个字,指尖发僵。窗外传来孩童背书的声音,断断续续,却是南疆头一回有的动静。
春棠轻轻推门进来,手里捧着厚厚一叠红帖,“主子,又送来了。今早六拨人,都等着回话。”
沈微澜没接,只问:“学堂那边,先生到了?”
“到了,是榕江来的老秀才,带了两个学生当助教。”春棠顿了顿,“可这些帖子……您真不打算理?京都那边说,若您不去主持诗会,他们要自己立碑,题‘青天军师记’。”
沈微澜轻笑一声,“谁给他们的胆子,替我定名分?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院子里夏蝉正带着几个新兵练剑,动作干脆利落;秋蘅蹲在石台前晒药,银针别着袖口;冬珞铺开舆图,在沙盘上插小旗;春棠账本翻得哗哗响。
她看了一会儿,忽然说:“信先不写了。”
春棠一愣,“那……沈府那边?”
“急什么。”她转身走向外厅,“有些事,得等我先把眼前这摊子理清楚。你去回帖,就说——我不过是个管事的,功没成,业没立,哪有空赴宴听曲?等哪天南疆家家有粮、户户点灯,我再陪他们喝茶。”
春棠低头应下,嘴角却悄悄扬了扬。她知道,主子这不是推脱,是心里有了秤——一头是虚名,一头是实活,她从来都称得清楚。
红帖退回去的消息传得飞快。
当天下午,就有流言出来,说沈微澜架子大,连世家邀约都敢拒。可没过两个时辰,另一拨话又传开了:镇国侯府的幕僚亲笔写了回函,字字恭敬,说“蘅芜先生心系黎民,不耽虚礼,实乃我辈楷模”。
夜里,营地安静下来。
沈微澜批完最后一份粮仓图纸,抬头看见案上多了一只青瓷瓶,插着几枝蓝紫色的花,花瓣厚实,茎干带刺。旁边压着一张短笺:“途经南岭,见此花耐寒,似你。”
她认得那字迹。没叫人,也没声张,只是把花挪到书案正中,顺手翻开一本旧书。正是前日谢云峥提过的《南州草木志》。她记得他说起这书时,眼里有光。
她翻到“蓝萼”条目,低声念:“生于绝壁,根扎石缝,春不开,冬反盛。”
正看着,帘子被人掀开一条缝。
谢云峥站在门口,风尘未洗,肩头还沾着夜露,“我路过药房,秋蘅说你还没歇。”
“嗯。”她合上书,“北面没事?”
“无事。”他走进来,目光落在那枝花上,停了一瞬,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她抬眼看他,“你说它像我,是夸我还是损我?”
“你觉得呢?”他笑了笑,没躲。
她也笑,“要是说我像这花,孤零零长在崖上,风吹就折,那就是损我。”
“可它没折。”他接过话,“年年开,没人看也开。”
两人静了片刻。炉上的茶壶咕嘟响了一声,水汽扑向屋顶。
她低头继续翻图纸:‘明日我要去西谷查仓廪选址,你若得空,帮我看看地势。’
“好。”他应得干脆。
临走前,他又回头,“那花……我本想摘整株,太难挖,怕死在路上。”
她没抬头,笔尖顿了顿,“你送来的时候,它已经活了。”
他点点头,走了。
第二天清晨,营地照常忙碌。
春棠核对农具清单,夏蝉带队巡防,秋蘅熬好了新方子的防疫汤药,冬珞更新了三处汛情标记。沈微澜换上素色衣裳,正要出门,春棠追上来,“主子,又有请帖,这次是岭南节度使夫人,说要请您去讲‘女子立身之道’。”
“讲什么道。”她接过,随手撕了,“我连自己怎么活下来的都说不清,哪能教别人?”
“可她说,万民敬仰,您该有个样子。”
“我的样子,就是现在这样。”她把碎纸扔进炭盆,“一身土,两脚泥,说话直,不笑场。谁爱敬就敬,不爱敬也别装。”
春棠抿嘴笑了,“其实……大家都说,您越这样,越让人服气。”
她没答,只拉了拉斗篷,“走吧,西谷还等着。”
路上遇到谢云峥带人巡防归来,马背上挂着一只竹筐,里面是几把野菜和一把新挖的姜。
“顺路采的。”他说,“秋蘅说你们午饭没荤腥。”
她看了眼,“你还记得我爱吃山姜?”
“你不吃辣,但喝药时总让秋蘅加一片压苦味。”他牵马并行,“小事,记住了就是。”
她低头一笑,“你倒比我自己还清楚。”
他没接这话,只问:“选址定了?”
“定了,就在两山夹口,避风又近水。就是得修条路。”
“我调二十人,三天够吗?”
“够。”她抬眼,“可北面防务紧,你抽得出人?”
“紧也得分轻重。”他看着她,“你做的事,就是紧的。”
她没再推辞。
傍晚回来,她刚坐下,春棠又进来,“主子,京城又来人了,说您若不去主持文会,他们要把您的画像供进贤祠。”
她正在看一份新报上来的疫病记录,头都没抬,“供进去干嘛?看我替他们挡灾?”
“他们说……您是女中诸葛。”
“诸葛也得吃饭拉屎。”她放下笔,“告诉他们,我活着的时候不稀罕那些,死了更用不着。”
春棠忍着笑退出去。
沈微澜揉了揉眉心,抬头看见那枝蓝萼还在,花瓣没蔫,反倒更亮了些。她伸手碰了碰,指尖微凉。
门外脚步声响起,谢云峥的声音跟着进来:“我让人在仓基埋了石桩,不会沉。”
她应了声,“辛苦。”
他没走,站在门口,“明天我去东村,那边缺牛耕田,我调了五头。”
“好。”
“你要不要一起去?”
她想了想,“不了,我得改图纸,原来的坡度不对。”
“那你晚上别熬。”
“知道了。”她抬头,“你管得真宽。”
“我不宽点,谁宽?”他顿了顿,“你总得有人惦记。”
她怔了一下,低下头,“我有她们就够了。”
“可她们不能替你挡雨。”他声音低了些,“那天你在榕江守孩子到三更,回来鞋底都烂了。你当我不知道?”
她没说话。
他知道,她不是不需要人疼,是习惯了不让人疼。
过了会儿,她轻声说:“我爹当年把我嫁给谢家,可能就是为了让我躲点什么。可我现在觉得,躲不如扛。”
“那你现在扛的,不止是你一个人的事了。”他看着她,“有我,也有他们。”
她抬眼,看见他眼里的认真,不是冲动,也不是怜惜,是一种沉下去的、稳稳的支撑。
她忽然觉得累散了些。
“谢云峥。”她叫他名字。
“嗯。”
“你什么时候开始,变得这么……烦人的?”
他笑了,“大概是你开始不躲的时候。”
她也笑了,没再说话。
夜里,她重新提笔,写信。
还是那三个字:“父亲大人。”
然后停住。
窗外月光照进来,落在那枝蓝萼上,花瓣泛着淡青光。她看着,忽然想起小时候在老宅后院,偷偷刻在墙上的那道梅枝。
和玉佩背面的纹,一模一样。
她手指动了动,把信纸慢慢揉成一团。
明天再说吧。
眼下,她还有粮仓要建,有孩子要教,有花要养。
她吹灭灯,轻声说:
“总得先把地踩实了,才能想天上掉的东西。”
春棠在帘外听见,没进去,只低声问:
“主子,那信……还写吗?”
“写。”她靠着椅背,闭着眼,“但不是今天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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