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初刻,天光未亮,紫宸宫前已是人影幢幢。各宫嫔妃,无论位份高低,皆按品大妆,冒着清晨凛冽的寒气,齐聚于此。相较于以往去凤仪宫请安时的或从容或暗藏机锋,今日的气氛明显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审慎的观望。
宫门缓缓开启,众妃在钱公公和孙嬷嬷的引导下,屏息静气,鱼贯而入。紫宸宫正殿内,鎏金蟠龙柱巍然耸立,宫灯将殿内照耀得如同白昼,地上铺着的猩红地毯吸去了所有杂音,更显庄严肃穆。
萧明玥端坐于主位凤榻之上,并未穿着过于繁复的礼服,一身绛紫色金银线绣鸾鸟朝凤的常服,衬得她肤白如玉,乌发间一支九凤衔珠步摇垂下细碎的金帘,随着她细微的动作轻轻晃动。她面容平静,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敛衽行礼的众人,并未立刻叫起。
“臣妾等参见皇贵妃娘娘,娘娘千岁金安。”整齐划一的声音在殿内回荡,带着显而易见的敬畏。
沉默持续了片刻,这短暂的静默仿佛无形的压力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,让一些低位妃嫔的膝盖开始微微发颤。她们摸不准这位一夜之间登上权力顶峰的新主,究竟是何等脾性。
“都起来吧。”终于,萧明玥开了口,声音清越平和,打破了凝滞的气氛。
“谢娘娘。”众妃暗暗松了口气,依序起身,按照位份高低垂首站定。
“本宫蒙皇上信任,暂摄六宫事,日后还需诸位姐妹同心协力,方能保后宫安宁,使皇上无后顾之忧。”萧明玥语气温和,言辞得体,仿佛只是一位谦逊的代理者。
然而,她接下来的话,却让刚刚松弛下来的神经再次绷紧。
“只是,”她话锋微转,目光看似随意地落在站在前排的端妃身上,“本宫昨日翻阅旧档,见去岁端妃妹妹宫中,光是胭脂水粉一项,便超支了三百两银子。虽说妹妹青春正盛,注重仪容乃是常情,但宫规定额,乃祖宗所定,意在戒奢靡,倡节俭。妹妹以为呢?”
端妃脸色瞬间一白,她没想到陈年旧账会被突然翻出,还是在这样的场合。她连忙出列,屈膝道:“娘娘明鉴,去岁……去岁臣妾宫中确有不当之处,往后定当谨守规矩,绝不再犯。”
萧明玥微微颔首,并未深究,目光又转向另一位嫔御:“还有李嫔,听闻你宫中的一名掌事宫女,前几日因琐事责罚了一名小太监,致其重伤?后宫虽大,亦有法度宫规,驭下当以宽严相济为本,苛待宫人,非主子仁德所为。”
李嫔吓得噗通一声跪下:“娘娘恕罪!是臣妾管教不严,臣妾回去定重重惩处那恶奴!”
“起来吧。”萧明玥语气依旧平淡,“知错能改便好。本宫并非苛责之人,但宫规律法,不容轻忽。望诸位姐妹以此为例,约束自身,管束宫人。”
她三言两语,既点了端妃的奢靡,又斥了李嫔的暴戾,敲山震虎,立威于无形。殿内众妃皆敛声屏气,不敢再有丝毫怠慢。
立威之后,便是施恩。
萧明玥目光转向站在后排,一直低眉顺眼、毫无存在感的两位低位贵人。
“张贵人,刘贵人。”
被点名的两人浑身一颤,慌忙出列跪下,不知是福是祸。
“你二人入宫也有三年,一直安分守己,恪守本分。如今虽居低位,然品性可嘉。即日起,晋张贵人为嫔,迁居秋水斋;晋刘贵人为嫔,迁居听雨轩。望你二人日后更能勤谨侍上,不负皇恩。”
这突如其来的晋封,如同甘霖降在久旱之地!张贵人和刘贵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呆愣片刻,才狂喜地叩头谢恩,声音都带着哭腔:“臣妾谢娘娘隆恩!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!”
其余妃嫔见状,心中更是复杂难言。这位皇贵妃,手段当真了得!打一巴掌,立刻给个甜枣。既震慑了有问题的,又拉拢了安分老实的。恩威并施,让人既惧且敬。
处理完嫔妃,萧明玥开始处理宫务。内务府总管王福全早已候在殿外,听得传召,躬着身子小步快跑进来,将一叠厚厚的册子呈上。
“娘娘,这是各宫近日的用度清单,以及尚宫局、司设监等衙门的月度奏事册,请您过目。”
萧明玥并未立刻翻阅,只问道:“凤仪宫……不,景仁宫那边,一应用度,按规矩办,不得克扣,亦不得逾越。”
景仁宫便是囚禁废后沈氏的地方。王福全连忙应下:“奴才明白,定按冷宫份例,妥帖安排。”
“还有,”萧明玥拿起最上面一本册子,随手翻开一页,指尖在某处轻轻一点,“浣衣局上报,缺额粗使宫女十名。将原凤仪宫中,所有未曾卷入巫蛊案、只是负责外围洒扫的三等宫女,全部拨去浣衣局充役。”
她语气平淡,却决定了数十人的命运。这些人虽未直接参与阴谋,但曾是皇后亲信,留在近处终究是隐患。打发去浣衣局这等辛苦之地,既全了“不牵连无辜”的名声,又彻底清除了潜在威胁。
王福全心头一凛,再次领教了新主的果决与缜密,忙不迭应道:“是,奴才即刻去办!”
一番处置,条理分明,赏罚有度,既立了威,也施了恩,更将宫务处理得滴水不漏。殿内众妃与管事太监们看着凤座上那位年纪轻轻却气度雍容、手段老练的皇贵妃,心中那点因她骤然上位而产生的轻视与观望,早已烟消云散,只剩下深深的敬畏。
请安结束后,众妃嫔依次退去,偌大的宫殿渐渐安静下来。
晚翠奉上新茶,看着主子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,轻声道:“娘娘方才真是……威风得很。”
萧明玥接过茶盏,却没有喝,只是捧着暖手。她望着殿外渐渐亮起的天光,眼神有些空茫。
“威风?”她轻轻重复了一句,唇角泛起一丝几不可察的苦笑。
这哪里是威风。这不过是站在悬崖边上,不得不为自己披上的一层又一层的铠甲。恩威并施,拉拢打压,每一步都如履薄冰。今日她施恩于人,他日若行差踏错,这些今日感恩戴德的人,或许便是最先反咬一口的豺狼。
这条路,从她踏入紫宸宫的那一刻起,便只能向前,不能回头了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茶盏放下,目光恢复清明与坚定。
“更衣,用膳。今日还有诸多宫务需要处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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