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宸宫的清晨在有条不紊的忙碌中度过。萧明玥用了些清淡的早膳，便埋首于堆积如山的宫务册子中。钱公公送来的宫人名册她已粗略看过，用朱笔圈出了几个需要留意或调整的名字。孙嬷嬷则将紫宸宫内外的规矩重新梳理了一遍，确保一切井井有条。
殿内焚着清心的檀香，试图驱散昨夜残留的血腥与阴谋气息。然而，总有一些阴魂不散的身影，会主动找上门来。
将近午时，殿外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，接着是钱公公有些为难的禀报声：“娘娘，慕容……慕容氏在宫外求见。”
慕容氏。曾经骄纵跋扈的贵妃，如今连位份都被褫夺，只余下一个空洞的姓氏。
萧明玥执笔的手微微一顿，墨迹在宣纸上晕开一小团墨渍。她抬起眼，眸中没有任何情绪，只淡淡道：“让她进来。”
片刻后，一个穿着半旧不新藕荷色宫装、未施脂粉的女子低着头，怯生生地走了进来。正是慕容嫣。她比之前清瘦了许多，脸颊凹陷，往日那双神采飞扬、盛气凌人的眸子，此刻只剩下惶恐与卑微，甚至不敢直视凤座上的萧明玥。
她走到殿中，没有任何犹豫，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毯，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：“罪妇慕容氏，叩见皇贵妃娘娘，娘娘千岁金安。”
萧明玥没有立刻叫起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。曾几何时，这位慕容贵妃是何等风光，家世显赫，圣眷正浓，连皇后都要让她三分。在她刚入宫时，更是多次被她当众羞辱、刻意刁难。那一桩桩，一件件，她都记着。
“抬起头来。”萧明玥开口，声音听不出喜怒。
慕容嫣身体一颤，缓缓抬起头，露出那张苍白憔悴的脸，眼中蓄满了泪水，满是乞求。
“慕容……氏，”萧明玥玩味地重复了一下这个称呼，语气平淡，“你来见本宫，有何事？”
“娘娘……”慕容嫣的眼泪滚落下来，她膝行两步，哽咽道，“娘娘，昔日是罪妇猪油蒙了心，不知天高地厚，多次冒犯娘娘凤威！罪妇知错了，真的知错了！求娘娘看在……看在罪妇如今已形同废人，再也无法对娘娘构成任何威胁的份上，饶过罪妇吧！求娘娘开恩，给罪妇一条活路！”
她说着，重重地磕下头去，发出沉闷的响声。她怕了，她是真的怕了。沈皇后一夜之间倒台，被打入冷宫，慕容家也因此受到牵连，势力大不如前。她如今无宠无位，在这吃人的后宫里，就像一只待宰的羔羊。她唯一能想到的活路，就是来求这位如今执掌生杀大权的新主，祈求她的一点怜悯。
萧明玥看着她这副摇尾乞怜的模样，心中没有任何波澜，甚至觉得有些可笑。曾经的不可一世，到头来，也不过如此。
“活路？”萧明玥轻轻重复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、冰冷的弧度，“慕容氏，你告诉本宫，若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你，而本宫像你现在这般跪地求饶，你会给本宫活路吗？”
慕容嫣猛地抬头，对上萧明玥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眸，瞬间哑口无言，脸色惨白如纸。她会的，她绝对不会！她只会变本加厉地羞辱、折磨，直至将对方彻底踩入泥泞，永世不得翻身！
看着她瞬间绝望的眼神，萧明玥知道了答案。她缓缓靠回椅背，语气带着一丝厌倦：“本宫并非嗜杀之人，也无意对落魄之人赶尽杀绝。”
慕容嫣眼中刚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。
却听萧明玥继续道：“不过，后宫自有宫规。你虽已无位份，但终究是皇上旧人，留在东西六宫，难免惹人非议，也扰了宫中清净。”
慕容嫣的心再次沉了下去。
“即日起，”萧明玥的声音清晰而冷漠，如同宣判，“迁慕容氏至浣衣局居住，非诏不得出。一应用度，按最低宫人份例供给。”
浣衣局！那是宫中最为辛苦、地位最低下的地方，终日与污水、皂角为伍，进去的人，几乎没有能完好出来的！这比直接打入冷宫好不了多少，是一种缓慢的折磨！
慕容嫣彻底瘫软在地，眼中的光彩彻底熄灭，只剩下死灰一片。她张了张嘴，却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了。她知道，这就是她的结局了。这位皇贵妃，甚至懒得亲手处置她，只是将她打发到那个地方，任由她自生自灭。
“带下去。”萧明玥挥了挥手，不再看她一眼。
两名内侍上前，毫不客气地将失魂落魄的慕容嫣从地上架起，拖出了大殿。她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破旧玩偶，被拖行着，只在华贵的地毯上留下一道无形的、属于失败者的痕迹。
殿内恢复了安静，檀香的气息似乎更浓了些。
晚翠看着主子平静无波的侧脸，犹豫了一下，还是低声道：“娘娘，慕容氏她……”
“觉得本宫太过狠心？”萧明玥打断她，目光依旧落在眼前的册子上，语气淡漠。
晚翠连忙摇头：“奴婢不敢！只是……慕容氏如今已无威胁，娘娘何不……”
“何不彰显仁慈，留她在宫中，以示宽宏大量？”萧明玥接过她的话，唇角那抹冷意又深了些，“晚翠，你跟着本宫这么久，难道还不明白？在这后宫，对敌人的仁慈，就是对自己的残忍。今日留她一线，他日若风云变幻，她或是她背后残余的势力，未必不会成为反噬的毒蛇。”
她放下朱笔，抬起眼，看向殿外明晃晃的日光，眼神幽深：“斩草，需除根。即便根已烂透，也要将它挖出来，扔得远远的，免得污了地方，看了碍眼。”
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。她已不再是那个需要隐忍、需要借力打力的萧贵人、萧嫔、萧妃了。她是皇贵妃，执掌凤印，统摄六宫。她有足够的权力，去清算所有的旧怨，去扫清一切碍眼的障碍。
慕容嫣，不过是第一个。
她要让这后宫所有人都看清楚，顺她者，未必昌；但逆她者，必定亡！
晚翠看着主子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，心中凛然，不再多言。她知道，从娘娘踏入紫宸宫的那一刻起，有些东西，就再也回不去了。仁慈、宽恕，这些词语，在这权力的巅峰，显得如此苍白而奢侈。
萧明玥重新拿起朱笔，蘸了墨，在那本宫人名册上，于“慕容氏”三个字上，划下了一道干脆利落的、猩红的横线。
如同斩断了过去最后一丝无谓的纠缠。
旧怨已清，前路……依旧漫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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