新帝胤祉的登基大典在一种沉痛与紧张交织的氛围中仓促完成。国丧期间,一切从简,但那套繁琐的礼仪、震耳的韶乐、百官山呼万岁的声浪,依旧赋予了紫禁城新的主人。年轻的皇帝身着不合身的沉重衮服,坐在那宽大的龙椅上,面容尚带稚气,眼神却已努力模仿着帝王应有的威仪。
大典之后,真正的权力运作,便转移到了养心殿东暖阁。这里,曾是先帝批阅奏章之处,如今,成了新朝垂帘听政的场所。
暖阁内陈设依旧,只是在那巨大的蟠龙宝座前,多了一道薄如蝉翼、却泾渭分明的珠帘。帘后,设一紫檀木凤纹宝座,萧明玥端坐其上,身着玄色缂丝八团金龙凤纹朝服,头戴点翠凤凰珠冠,面容隐在晃动的珠串之后,看不真切,只余一片沉静的威仪。
帘外,以首辅杨士奇为首的几位内阁大臣,以及六部九卿的堂官,依品级垂手肃立。新帝胤祉坐于龙椅,背脊挺得笔直,双手紧握着扶手上的金龙,透露出内心的紧绷。
这是新朝第一次正式的御门听政。
“臣,有本奏。”户部尚书率先出列,手持玉笏,声音在空旷的殿内回荡,“去岁江南漕运,因河道淤塞,漕粮延误月余,致使京仓存粮告急。今春需立即拨付银两,疏浚河道,以确保新漕如期抵京。此为预算章程,请皇上、太后御览。”
内侍将奏本接过,先呈送皇帝,再由皇帝身旁的内侍转递入珠帘之后。
萧明玥接过奏本,并未立刻翻阅。她的目光透过珠帘,落在户部尚书微躬的身形上,声音平稳地透过珠帘传出,清晰而冷静:
“漕运乃国之命脉,确需及时疏浚。然,去岁预算之中,已有河道维护一项,为何仍出现如此严重淤塞?是预算不足,还是经办之人懈怠?或是其中另有隐情?这新增的二十万两预算,每一笔开支,需列出详细明细,由工部、户部、都察院三方核验,方可拨付。若有贪墨舞弊,严惩不贷。”
她的话语不急不缓,却句句切中要害,没有丝毫新君即位初期的混乱与犹疑。户部尚书心中一凛,连忙躬身:“臣遵旨!定当严格核查,绝不容宵小之徒中饱私囊!”
接着,兵部官员出列,奏报西北边镇秋季饷银发放及军备补充事宜。萧明玥仔细询问了各镇兵力部署、粮草储备、以及近期边境动向,对几个关键将领的调动提出了质疑,要求兵部重新考量,拿出更稳妥的方案。
她又处理了几件地方官员任免、灾荒赈济的奏请,每一件都询问得极为细致,对可能存在的漏洞和利益牵扯看得分明,决策果断,理由充分。她甚至能准确说出某位被弹劾官员三年前的考绩评语,或是某个州府去岁的税赋数额,其记忆力与对政务的熟悉程度,令帘外众臣心中暗惊。
新帝胤祉坐在龙椅上,大部分时间保持着沉默。偶尔,萧明玥会转向他,隔着珠帘询问:“皇上以为如何?”
胤祉便会依照太傅平日的教导,或是凭借自己的直觉,给出一个中规中矩的回答。萧明玥或是微微颔首,或是温和地补充几句,将他的意见纳入最终决策,既维护了皇帝的体面,也确保了权力依旧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。
整个听政过程,持续了近两个时辰。萧明玥始终坐姿端正,声音平稳,不见丝毫疲态。她处理政务的效率极高,条理清晰,恩威并施,将一场可能充满试探与角力的新朝初政,稳稳地压在了自己的节奏之下。
当最后一件政务处理完毕,萧明玥才缓缓开口道:“新朝初立,百废待兴,还需诸位臣工尽心竭力,辅佐皇上,安定社稷。今日所议之事,内阁尽快拟票进来。都退下吧。”
“臣等告退!”众臣齐声应道,躬身退出暖阁。许多人走出养心殿时,才发觉后背已被冷汗浸湿。这位太后娘娘,比之先帝在时,似乎更加深沉难测,手段也更为老辣。新帝在她面前,几乎毫无招架之力。
暖阁内瞬间安静下来,只剩下珠帘摇曳的轻微声响。
胤祉从龙椅上站起身,看向珠帘后的身影,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,最终却只是低声道:“儿臣……也告退了。”
“皇上去吧,记得温书。”萧明玥的声音从帘后传来,依旧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。
胤祉抿了抿唇,由内侍引着,默默离开了养心殿。
直到所有人都离去,萧明玥才微微向后,靠在了宝座的椅背上,几不可闻地吐出一口浊气。连续的精神高度集中和言语交锋,让她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晚翠悄步上前,为她卸下沉重的珠冠。
“娘娘,喝口参茶润润喉吧。”
萧明玥接过茶盏,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,却暖不透那颗在权力巅峰浸染得过于冰冷的心。垂帘之初,她以绝对的实力和掌控力,震慑了朝臣,稳住了局面。
但这仅仅是个开始。
珠帘之外,是年轻而心思复杂的皇帝,是各怀心思的宗室勋贵,是盘根错节的朝堂势力。这薄薄一道帘幕,隔绝了视线,却隔绝不了那无处不在的暗流与杀机。
她抿了一口微苦的参茶,抬起眼,望向窗外。天色依旧阴沉,正如这新朝伊始,前路莫测。
凤座依旧,朱墙如昨。只是坐在这帘幕之后的人知道,往后的每一步,都需如履薄冰,算无遗策。这垂帘听政的路,注定孤寂,且漫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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