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,村部的白炽灯在窗棂上投下昏黄的光晕。
刘有无脚步匆匆地踏进门槛,带进一股秋夜的凉意。
屋内,刘梅花正焦躁地踱步,心中紧张不安,理不清一团乱麻的脑海。看见刘有无进来,就像抓住救命稻草般迎了上去。
“叶宏伟这手太狠了!”刘有无压低声音,眉头紧锁地叹了口气。
“文一鸣那头,还蒙在鼓里?”刘有无反问道。
“八成是!”刘梅花语速飞快,“张为书记透的风,说明天街道会派人找他谈话。”
刘有无沉默片刻,声音低沉而失落:“翻盘?难了。叶宏伟这是铁了心,一点余地都没留。”
“连你都……”刘梅花猛地抬头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,“真就一点办法都没了?”
“你这婆娘!”刘有无忍不住抬高了声调,随即又压下去,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,“还不明白吗?党员大会,白纸黑字,全体举手!那场面,作废?那不是打叶宏伟的脸,是打整个街道党工委、管委会的脸!”
他摇了摇头,继续说道:“你想想也知道,这如果还翻了盘,那他叶宏伟,岂不是威信扫地,以后他还怎么坐那个位子?岂不是……笑话!天大的笑话!”
刘梅花肩膀垮了下来,声音低得像叹息:“……那老文,就真这么完了?这些年,他为村里跑断了腿,征地拆迁那‘天下第一难’,没有他顶着,那些项目能落地?区里得了多少好处!如今说免就免……冤不冤呐?”她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甘和痛惜。
“冤!怎么不冤!”刘有无重重地点头,长叹一声,“可叶宏伟这次是‘王八吃秤砣——铁了心’,九头牛都拉不回头!他早就瞅文一鸣不顺眼了,这次不过是借题发挥,赶尽杀绝罢了!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刘梅花,带着警示,“你也得提防着点!叶宏伟既然撕破了脸,动作就不会停。他往村里塞了多少自己人?下一步,就该轮到咱们这些跟老文走得近的了。得早做打算,不能让他把村子搅成一锅浑水,砸了我们大家的饭碗!”
刘梅花挺直了脊背,眼中燃起一丝倔强的火焰:“我怕他?笑话!你放心,我这就去找人,老支书、老主任他们……只要大家伙儿心齐,他叶宏伟再横,也休想一手遮天!”
“好!”刘有无眼中闪过一丝赞许,随即又蒙上忧虑,“眼下最要紧的,是怎么让老文知道这事,还得稳住他!他那身子骨……上次顶不住压力就差点……”
他没说下去,但两人都明白那未出口的“脑中风”意味着什么。
“我就是担心这个!”刘梅花的心猛地揪紧了,“他要真倒下了,叶宏伟和张为还不得笑歪了嘴?正好遂了他们的意!得赶紧想辙!”
刘有无沉吟片刻,目光投向窗外灯火通明的方向:“我看这样,晚上‘明珠轩’,把方鸿、刘强都叫上,大家伙儿一起,人多主意多,也能看着他点。万一……万一有个好歹,对面就是医院。我提前跟王医生打个招呼,备个案。”
“行!就这么办!”刘梅花当机立断,“你去接老文,先别提这茬。我去‘明珠轩’安排,顺便通知方鸿和刘强,把你的意思透给他们。”
“分头行动!”刘有无果断点头。
引擎低吼,划破沉寂的村路。刘梅花一边驾车,一边拨通电话,声音急促而凝重:“方鸿(刘强),出大事了!立刻,‘明珠轩’,老地方!十万火急!”
她没多解释,但那语气足以让电话那头的人心头一凛。
推开“明珠轩”厚重的仿古木门,喧嚣的人声和菜肴香气扑面而来。刘梅花无心欣赏,径直走向预订的包厢。她迅速点好了菜,服务员很快端上几碟凉菜和一壶热茶。
包厢里暂时只有她一人,她走到窗边,从精致的手包里摸出小巧的化妆镜。昏黄的灯光下,镜中的面容带着掩不住的疲惫和焦虑。
她拧开口红,那抹浓烈的红,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下,小心翼翼地涂抹在苍白的唇上。她抿了又抿,仿佛想用这抹艳色压住内心的波澜,又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做无声的武装。
门被轻轻推开,带来一阵香风。朱珠裹着一身剪裁合体的丝绒旗袍走了进来,颈间珍珠莹润,腕上玉镯轻晃,富态圆润的脸上堆满笑意:“哟,梅花姐!就您这模样儿,天生丽质难自弃,还补什么妆呀?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,说的可不就是您嘛!”她的声音甜腻,带着刻意的讨好。
刘梅花扯了扯嘴角,笑意未达眼底:“老了老了,比不得你这张嫩脸蛋儿。”她收起化妆镜,眼神里带着重重心事。
话音刚落,包厢门再次被推开。方鸿和刘强一前一后进来,带着室外的寒气。
方鸿一眼扫过两位女士,半开玩笑地打圆场:“哎哟喂,我们北街的两大颜值担当聚首了?讨论啥国家大事呢,需要这么高的‘颜值’门槛?”
刘强的目光却像黏在了朱珠身上,从头到脚扫视一遍,嘿嘿一笑,带着几分油腻:“方哥这话在理!不过啊,别人美在皮相,我们梅花姐和朱珠妹子,那可是美在骨子里的韵味儿!”他咂咂嘴,眼神像偷腥的猫刚舔完爪子,意犹未尽。
“行了!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耍贫嘴!”刘梅花嗔怒道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,瞬间让包厢里的温度降了下来。
她目光扫过三人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文一鸣的村支部书记,被叶宏伟当场免了。”
“什么?!”
“真的假的?!”
“怎么回事?!”
惊愕、疑惑、难以置信,三种声音几乎同时炸响,三张脸上写满了震惊。
刘梅花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声音平稳:“就今天下午,党员大会。叶宏伟煽动批斗,老文没忍住,当场顶撞,还……还提了辞职。这下可好,正中了叶宏伟的下怀!他当即宣布免职,由张为立刻接任!”
朱珠倒吸一口凉气,涂着蔻丹的手指掩住嘴:“老天……文书记那么稳重的一个人,怎么会……”
方鸿一拳砸在桌子上,杯碟震响,他双眼喷火,咬牙切齿:“操他妈的!李大云撸了我,现在叶宏伟又对老文下手!这是要把咱们赶尽杀绝啊!环环相扣,步步紧逼,真他妈够狠!”
刘梅花沉着脸,将下午会场那场精心策划的“批斗会”和突如其来的免职风暴,原原本本、细节清晰地复述了一遍。
刘强摩挲着下巴,眼神复杂,带着一丝事后的精明,摇头晃脑地感叹:“老文啊老文!这真是……‘叫花子手里跑了蛇——到嘴的鸭子飞了’!‘人为刀俎,我为鱼肉’,这道理都不懂?他怎么能主动提辞职?这不是授人以柄吗?唉,小不忍则乱大谋,千古至理啊!”
众人议论纷纷,包厢里弥漫着愤怒与忧虑交织的低气压。
就在这时,包厢门被推开。刘有无带着文一鸣走了进来。文一鸣脸上还带着一丝被强拉来的疑惑和不情愿。
刘梅花一个凌厉的眼神扫过去,包厢内的议论声戛然而止,空气瞬间凝固。
文一鸣脚步一顿,目光扫过众人——刘梅花紧绷的脸、方鸿铁青的面色、刘强躲闪的眼神、朱珠欲言又止的担忧,还有刘有无刻意回避的目光……
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涌上心头,他的心脏猛地一沉:“怎么了?出什么事了?”他的声音有些发紧。
刘梅花眼神挣扎了一下,最终还是迎上他的目光,带着痛心疾首的质问:“谁让你在会上提辞职的?!”
文一鸣一愣,随即一股憋屈涌上心头:“那帮混蛋!全被工作组牵着鼻子,把好好一个会开成了批斗老子的会!我他妈忍无可忍了!还能怎么办?”
刘梅花柳眉倒竖,那抹精心涂上的红唇此刻显得格外刺目,她几乎是咬着牙,一字一顿地砸向文一鸣:“还能怎么办?叶宏伟当场就宣布了——免去你的村支部书记职务!由张为兼任!”
“轰——”
文一鸣的脑袋开始嗡嗡作响,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,变得惨白如纸。他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,眼睛猛地瞪大,瞳孔里是难以置信的惊骇和瞬间崩塌的世界。
他双腿一软,“噗通”一声,整个人重重地瘫坐在椅子上,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去,眼看就要栽倒在地。
“文书记!”朱珠离得最近,惊呼着扑过去,用力扶住他下滑的身体,双手慌乱地拍打他的后背,“别急!别急啊!天塌不下来,咱们慢慢商量,总有办法的!”
刘有无也赶紧上前一步,扶住文一鸣另一边的胳膊,沉声道:“老文!稳住!今天叫你来,就是大家伙儿一起,给你通个气,也一起琢磨琢磨,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!”
文一鸣像是没听见,巨大的打击让他整个人都懵了。几秒钟死寂般的沉默后,一种压抑到极致的、破碎的呜咽声从他喉咙深处艰难地溢了出来。
那不是放声的痛哭,而是像受伤野兽濒死的哀鸣,是尊严被彻底碾碎、信念轰然倒塌时无法抑制的悲鸣,强忍着,却更显撕心裂肺。
刘梅花看着他这副模样,心像被针扎一样疼。她担心他憋出内伤,抽出一张纸巾塞到他手里,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和不容置疑:“想哭,就痛痛快快哭出来!别憋着,这儿没外人!”
这句话像打开了闸门。文一鸣一直紧绷的、强撑着的最后一根弦,“啪”地断了。
他再也无法抑制,猛地伏倒在冰冷的桌面上,肩膀剧烈地抽搐起来,压抑许久的悲恸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而出,化作嚎啕大哭。那哭声充满了委屈、不甘、愤怒和彻底的绝望。
一旁的朱珠和刘梅花看着他耸动的肩膀,听着那撕心裂肺的哭声,眼圈也瞬间红了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“哭!哭!哭什么哭!”刘有无猛地一声断喝,如同惊雷在包厢炸响。
他瞪着文一鸣,语气严厉,却又带着一种怒其不争的急切,“芝麻大点事,值得你哭成这样?啊?!一个大老爷们儿,哭哭啼啼像什么样子!传出去,让外人看了,真当我们没人了?让人看笑话吗?!”
这当头棒喝让文一鸣的哭声戛然而止。他身体一僵,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,茫然地看着刘有无。
刘梅花赶紧把纸巾又塞进他手里。他机械地接过,胡乱地在脸上抹着,胸膛剧烈起伏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努力想要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情绪风暴。
“我……我……”文一鸣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我真没想到……真没想到他叶宏伟能这么狠!找我谈话的时候,还把我夸得跟朵花儿似的……谁想到……谁想到他早就挖好了坑!就等着我往里跳!借题发挥……直接……直接就……”
他哽咽着,后面的话被巨大的屈辱感堵了回去,只剩下粗重的喘息。
刘有无绕过桌子,重重地拍在文一鸣的肩膀上,那力道带着安抚,也带着力量:“老文!挺住!天塌不下来!叶宏伟这一手是狠,但咱们也不是泥捏的!他占一时上风,不代表咱就没机会翻盘!”
朱珠连忙点头,声音带着鼓励:“是啊文书记!您在村里这么多年,为人做事大家伙儿都看在眼里!威望还在!只要咱们联合起来,向上级反映真实情况,未必就不能给您讨回个公道!”
方鸿更是怒不可遏,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:“李大云!叶宏伟!蛇鼠一窝!上次搞我,这次搞你,还迫不及待地让张为那狗腿子上位!欺人太甚!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!必须让他们知道,咱们不是好捏的软柿子!”
刘梅花用那双大眼睛扫过众人,压下心头的激愤,声音冷静而清晰:“现在不是光喊口号的时候。当务之急,大家都冷静下来。老文,你更要稳住心神!我们得好好捋一捋,看看叶宏伟这次行动有没有漏洞,有没有违反程序的地方。然后,再商量一个周全的对策,一步一步来。”
刘强也凑上前,语气带着一丝同仇敌忾:“梅花说得对!老文,别泄气!咱们这些人都在,都支持你!只要大家伙儿抱成团,拧成一股绳,他叶宏伟再嚣张,也休想在村里为所欲为!难关,咱们一起闯!”
文一鸣的目光缓缓扫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——刘梅花眼中的坚定,刘有无的沉稳,朱珠的关切,方鸿的愤怒,刘强的支持……一股混杂着悲凉和微暖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。
他用力地点点头,声音虽然依旧沙哑,却恢复了一丝力量:“……谢谢……谢谢大家。有梅花在主持局面,我心里……稍微有点底了。下一步……就靠大家伙儿了……”
“好了!”刘有无大手一挥,仿佛要挥散这满屋子的沉重气氛,他提高嗓门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天大的事先放一边!酒菜都齐了,先喝酒!填饱肚子才有力气打仗!芝麻大的坎儿,别在心里盘成磨盘!喝!”
随着他这一声吆喝,朱珠立刻会意,清脆地朝门外喊了一声:“服务员,上热菜!”
很快,一盘盘热气腾腾、香气四溢的菜肴被迅速端上,瞬间摆满了圆桌。浓郁的食物香气暂时驱散了包厢里那缠绕大家心头的阴霾,也暂时压住了每个人心中的惊涛骇浪。
一场围绕着免职风暴的紧急磋商,在杯盘碗盏的碰撞声中,在强颜欢笑的掩饰下,悄然拉开序幕。平静的饭桌下,是汹涌的暗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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