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股令人心悸的平和,在林风踏入北原的瞬间,化作了漫天风雪。
风雪如刀,割在脸上,带着北原独有的蛮横与死寂。
视野尽头,曾经炊烟袅袅的村落只剩下断壁残垣,一座座象征着守护与传承的庙宇被夷为平地。
一群身披粗糙兽皮,手持断裂兵刃的人正在进行着最后的破坏。
他们动作机械,眼神空洞,仿佛不是在摧毁家园,而是在完成一项神圣的劳作。
林风的目光落在一名跪倒在地的老者身上,他须发皆白,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药箱,正对着一个手持巨斧的壮汉苦苦哀求。
“不能砸,不能砸啊!这药方,这箱药,救过上千人的性命……”老医者声泪俱下,声音在风雪中几不可闻。
壮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,没有残忍,没有快意,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。
他只是举起了斧头,像是伐木工对待一棵挡路的枯树。
斧刃落下,老医者的话语戛然而生,一颗头颅滚落在雪地里,鲜血迅速被严寒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。
林风的瞳孔猛然收缩,眸光锐利如刀。
他看清了,这些人眼中空无一物,没有私欲,没有仇恨,唯有一股被深深烙印在神魂深处的执念——必须破坏,一切皆为障碍,破尽万物,方得清净。
他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的道路,那条以葬天为名的破灭之路。
他低声自语,声音仿佛要融入这刺骨的寒风:“我葬天时,是为万灵求一线生机而破;你们……却是为了破灭本身而赴死。”
与此同时,一道幽影无声无息地潜入了“破障盟”设在废墟中央的临时祭坛。
姬无月身形如鬼魅,绕过一具具行尸走肉般的信徒,双眸中闪过一丝妖异的紫芒。
魔神之瞳开启,整个世界的法则在她眼中都变得清晰可辨。
她看到了常人无法窥见的可怕景象——每一名信徒的心口,都嵌着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晶核。
晶核之上,无数比蛛丝还要纤细的黑线延伸出来,刺入他们的神魂,并将所有人的神魂连接成一张巨大而诡异的蛛网。
祭坛中央,那枚最大的晶核,便是这张网的核心。
她缓缓伸出苍白而修长的手指,轻轻触碰在一个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胸口。
指尖与那冰冷的皮肤接触的刹那,一幅幅破碎的幻象涌入她的脑海。
少年背着行囊,满脸喜悦地对父母说要返乡种田,娶邻村的姑娘;下一刻,他被几个自称“破障使者”的人按在地上,一碗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浑浊液体被强行灌下,那液体名为“怒浆”。
剧痛与疯狂中,他关于家乡、亲人、梦想的记忆被尽数撕碎、篡改,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冰冷的声音:“一切皆障,唯破得净。”
姬无月收回手指,她冷冷一笑:“这不是什么破旧立新的革命,这只是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,炼成没有思想、用完即弃的刀,去喂养某个躲在幕后的怪物罢了。”
另一边,花想容是被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味道吸引过来的。
那味道混杂着冲天的血腥与无数灵魂在泯灭前发出的怨气,对于她的吞天胃来说,简直是无法抗拒的“美味”。
她不管三七二十一,一头冲进废墟之中,抓起那些从信徒尸体上掉落、或是从被捣毁的祭坛碎片中滚出的黑色晶核,大口大口地咀嚼起来。
那些被破障盟称为“破障结晶”的东西,在她口中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。
刚开始还吃得津津有味,但很快,她的脸色就变得不对劲了。
先是发青,随即又涨得通红,腹中如同雷鸣,吞天胃以前所未有的剧烈程度轰鸣震荡。
她捂着肚子在雪地里翻滚了足足三天三夜,终于在一声响亮的干呕后,吐出了七粒鸽子蛋大小、通体散发着清蒙光晕的小珠子。
奇特的是,每一颗小珠子内部,都隐隐传来微弱而真实的心声。
“我想回家……我娘还等我吃饭……”
“我不想杀人……我的手是用来种地的……”
“阿花,等我回来……”
花想容愣愣地看着这七颗珠子,挠了挠头。
她似乎明白了什么,一把抓起这些珠子,找到一个躲在倒塌墙角下瑟瑟发抖的幸存孩童,不由分说地将一颗珠子塞进他嘴里:“喏,别哭了,这才是你爹本来的心,吞下去,别忘了。”
远处的山丘上,林风静静地看着这一切。
他没有立刻出手荡平这些可悲的傀儡,因为他知道,单纯的杀戮无法斩断那张连接神魂的网。
他掌心一翻,一缕微弱的火焰升腾而起,正是“逆鳞引”的残火。
这缕火,曾见证了他最决绝的破灭。
但此刻,他注入火焰的,却不再是滔天的战意。
他将自己昨夜辗转反侧、第一次萌生出的“收手”念头,将今晨醒来时那一闪而过的“想喝一杯热茶”的念头,甚至将遥望那个被花想容塞了珠子的孩童时,心中升起的那个虚无缥缈的“将来若有娃,该带他去何处”的念头,尽数混入了这缕残火之中。
火焰摇曳,不再炽烈,反而变得温润如玉。
无数细碎的光点从中飘散而出,落在雪地上,化作一捧毫无杀伤力的“归尘砂”。
他唤来几名弟子,将沙土分发下去,低声吩咐道:“你们去,扮作四处云游的‘懒仙’,在九域各处人多的地方,用这沙土立下‘留墙碑’。碑上只需刻一句话:老子今天啥也不想破,就想找堵墙根晒晒太阳,谁敢说我这是堕落?”
命令传下,弟子们虽不明所以,却也立刻动身。
很快,九域各处都出现了神秘的“留墙碑”。
消息传开,有人讥讽这是哪来的无胆鼠辈,修炼者不求上进,简直是仙道之耻;但更多终日奔波、为生计所迫、被时代洪流推着走的人,在看到那行字时,却莫名地怔住了,心中某个紧绷了许久的角落,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。
北原,破障盟主祭坛。
姬无月不再隐藏身形,她如一朵盛开在冰雪中的黑色莲花,妖异而致命。
盟主,一个眼神比所有信徒更加空洞、更加狂热的中年男人,嘶吼着向她扑来。
“破尽天下,方得大自在!你这妖女,也是障碍!”
姬无月不闪不避,九幽噬心诀骤然爆发。
无穷的魔气并未化作利刃,而是凝聚成一张覆盖天地的无形巨网,精准地刺入在场所有信徒,包括那盟主的神魂深处。
冰冷而清晰的声音在他们脑海中同时响起:“你们破的不是墙,是别人用你们的血肉和痛苦,给你们画的牢笼!”
她的身形一闪,已出现在盟主面前,修长的手指精准无比地点在其心口的黑色晶核之上。
只听“咔嚓”一声脆响,那最核心的晶核应声崩裂。
随着晶核破碎,盟主癫狂的表情瞬间凝固,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痛苦与迷茫。
一幕被尘封的记忆,从破碎的晶核深处浮现出来——那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幼年男孩,在一片火海废墟中哭得撕心裂肺,嘴里反复喊着“我要报仇”。
一个高大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,温柔地对他说:“孩子,仇恨也是一种障碍,眼泪更是。我来帮你‘破’了它。”那身影说着,竟生生挖去了男孩的双眼,取走了他的眼泪,然后,将一枚冰冷的晶核,植入了他的心口。
“啊——!”盟主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,抱着头颅在地上翻滚。
那坚硬如铁的伪装彻底崩溃,露出了里面那个蜷缩了无数年的脆弱灵魂。
他涕泪横流,像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:“我……我不是想报仇……我只是想……想有人抱抱我……”
随着他的崩溃,那张连接所有信徒的神魂蛛网,寸寸断裂。
风雪渐歇,阳光洒落。
林风站在一块弟子刚刚立下的“留墙碑”前。
不远处,一个幸存的农夫正沉默地用泥土修补着自家的篱笆,几个孩童用找到的碎瓦片,笨拙地填补着屋顶的破洞。
甚至有一个刚刚从迷茫中清醒过来的破障者,也脱力地蹲在墙角,从怀里掏出一个干硬的饼,大口啃了起来,眼神复杂。
林风看着这一幕,低声说道:“饭要吃得香,觉要睡得安稳。墙……得是自己想留下来的时候,它才有意义。”
话音刚落,一缕若有若无的气息,自晚风中悄然浮现。
这气息林风无比熟悉,曾几何时,它如同悬在头顶的命运之剑,是他一切行动的源头。
那缕属于“新薪石”的最后意志,仿佛在此刻感受到了什么,在他身边轻轻盘旋,最终,化作一个无声的微笑。
随即,这缕气息化作一粒微不可见的尘光,飘飘扬扬,落入林风的心口,融入了他那颗早已化作凡尘的道种深处。
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心底响起,带着释然与祝福:
“你终于,不是延续火种的薪,而是燃烧自己的火了。”
林风闭上眼,深深吸了一口北原清冷的空气。
一切似乎都尘埃落定。
然而,就在他准备转身离去时,一阵从南方吹来的风,带来了一丝截然不同的气息。
那不是北原的凛冽,也不是东荒的生机,而是一种黏稠而温热的味道,带着某种植物过度成熟后将要腐烂的甜腻,又夹杂着一丝香火与血肉混合后的诡异芬芳。
更奇特的是,这股气息之中,没有丝毫的争斗与怨恨,只有一种极致的、万物归于沉寂的“安宁”。
这股安宁,比破障盟那狂热的毁灭,更加令人心底发寒。
林风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,望向了遥远的南方天际。
那里,似乎正上演着一幕与北原截然相反,却又殊途同归的诡异剧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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