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万富从赵营回来,一进院子就把自己关在书房,紫砂茶壶被他重重掼在八仙桌上,滚烫的茶水溅出来,顺着桌沿往下淌,在红木桌面上洇出一圈深色痕迹。他抓起桌上的茶盏,看也不看就往地上砸,“哐当”一声脆响,瓷片碎了一地。管家在门外听着,只听见里面忽而骂“赵剥皮逼人太甚”,忽而叹“这孽子要是有半分血性,也不至于让老子如此为难”。
他又匆匆向少东家的房间走去,没进门就听见屋里传来丫鬟的嗔怪声。他脸色一沉,抬脚踹开房门,只见少东家正攥着个身段纤细的丫鬟的手,油腻的脸凑得极近,嘴里还哼着浪荡小调,手不安分地往丫鬟腰上蹭。
“没出息的东西!”陈万富勃然大怒,上前抬腿就往他屁股上用力地踹了一脚。少东家“哎哟”一声,短粗胖的身子踉跄着撞在桌沿上,疼得嘴一咧,当即露出跟陈万富一模一样的焦黄黑牙,那牙上还沾着点零食碎屑,看着格外腌臜。
“都火烧眉毛了,你还有闲心玩这些!”陈万富上前一把揪住他的后领,像拎着一只圆滚滚的油桶,硬生生把人从丫鬟身边拽了出来。少东家被揪得脖颈发紧,油光锃亮的脸上满是慌乱,路过门槛时还不忘回头,冲那丫鬟挤了挤眼,手里的折扇下意识往袖筒里塞——那是昨晚从戏班子小旦那讨来的信物。
“明天跟我去赵家坟地。”陈万富沉着脸,声音里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。
少东家的脸“唰”地白了,油腻的横肉都跟着哆嗦了一下,短粗的身子往桌底缩了缩,声音抖得像筛糠:“爹!我不去!赵营长恨我入骨,他会打死我的!那天我是喝多了,一时糊涂……我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他一边说,一边偷偷抬眼瞟着陈万富,那眼神里哪有半分愧疚,满是贪生怕死的怯懦,倒还惦记着昨晚勾搭上的戏班子小旦,压根没把赵小虎的死放在心上。
“不是故意的?人都没了!”陈万富一脚踹翻凳子,指着他鼻子骂,唾沫星子溅在他脸上,“你躲在屋里能躲一辈子?赵营长说了,你去,磕半年头,盐队还能顺畅走;你不去,他明着不敢动你,暗里能让盐队天天出岔子——今天船底漏水,明天盐袋被戳破,后天护送的人被找茬!”
他越说越急,胸口剧烈起伏:“日本人催盐催得紧,耽误了皇军的事,你以为他们还会护着你这个废物?到时候,不光是你,咱们整个陈家都得完蛋!”
少东家哭丧着脸,死死抓着桌腿,眼泪顺着油光锃亮的脸往下淌:“我怕……我真怕……赵营长看我的眼神,像要吃了我……”
“怕也得去!”陈万富蹲下来,声音突然沉了下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,他伸手抹了把儿子脸上的泪,指尖带着粗糙的茧子,“爹给你铺的路,是靠盐撑着的。盐队垮了,咱家就剩个空壳子,到时候别说赵营长,随便哪个阿猫阿狗都能踩咱们一脚。你去了,哪怕装装样子,让赵营长那口气顺了,咱们才能喘口气……”
他看着儿子怯懦的模样,心里又气又疼,补充道:“明天我陪你去,在坟外头等着。赵营长再恨你,也不会当着我的面动你。磕完这半年,这事就算缓过来了,以后爹给你寻个稳妥的营生,再也不用跟赵家打交道。”
少东家抬头看陈万富鬓角的白霜,又想起赵营长帐里那杆闪着寒光的虎头枪,想起自己昨晚还在温柔乡里快活,如今却要去给死人磕头,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湿棉花——他是真怕,可他更怕没了陈家的家底,再也没法寻花问柳。最终,他含着泪,胖脑袋缓缓点了点头,泪水混着脸上的油光往下淌,滴在地上,洇湿了一小块泥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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