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深沉，国子监东南角那间属于王司业的值房内，却还亮着灯。
灯影摇曳，将王司业那张平日里总是端着“敦厚长者”面相的脸，照得明明灭灭，透出几分阴鸷。
他面前的书案上，摊开着一份关于赵家案子最终处置的邸报抄本，上面周明的名字被朱笔狠狠划掉，仿佛带着血。
“砰！”
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，碎片四溅，温热的茶汤洇湿了昂贵的地毯。
“沈清弦……好一个沈清弦！”王司业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，胸口剧烈起伏着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，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儒雅从容。
他苦心经营多年，在国子监这一亩三分地里，靠着左右逢源、打压异己，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和话语权。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女人，一来就打破了他苦心维持的平衡！
推行什么狗屁积分制，削他的权！借着赵家的案子，更是将他的脸面按在地上摩擦！连他暗中示意齐博士煽动学生抵制，都被她轻易化解！如今，那些曾经对他唯唯诺诺的学生，看他的眼神都变了，少了敬畏，多了审视！
这一切，都是因为这个女人！
王司业喘着粗气，猛地拉开抽屉，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。信函的落款处，盖着一个不甚起眼、却带着某种隐秘力量的徽记——那是三皇子府上一位重要幕僚的私印。
赵家案子，周明倒台，虽然明面上是三皇子弃车保帅，及时切割，但损失是实打实的。江南财路的布局被打乱，还折进去一个位置关键的盐使司副使。这笔账，那位心高气傲的三殿下，岂会轻易咽下？
这封信，便是那位幕僚暗中送来的。信中并未明言，只含蓄地表达了“殿下对国子监近日风气颇为关注”，尤其是对“某些不安分、喜兴风浪之人”的“担忧”。
王司业捏着那封信，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。
他知道，这是机会，也是投名状。
三皇子需要一个人，在国子监内部，盯死沈清弦，找机会将她彻底摁下去，永绝后患。而他王明堂，就是最合适的人选！
他不仅能报仇雪恨，更能借此攀上三皇子这根高枝！到时候，区区国子监司业算什么？飞黄腾达，指日可待！
想到这里，王司业眼中闪过一丝狂热和狠厉。
他走到窗边，推开一条缝隙，阴冷的目光投向博士厅的方向。那里，灯火早已熄灭，一片黑暗寂静。
“沈清弦……”他低声喃喃，声音像是毒蛇在吐信，“你且嚣张着……你的好日子，到头了！”
他猛地关上窗户，隔绝了外面清冷的月光，也隔绝了最后一丝犹豫。
转身回到书案前，他铺开一张素笺，提笔蘸墨，开始书写。笔尖在纸上划过，发出沙沙的声响，在这寂静的夜里，显得格外瘆人。
他在罗列，罗列沈清弦的“罪状”。
“牝鸡司晨，扰乱学监纲常”……
“滥用酷法（积分制），苛待士子，有违圣人教化”……
“结交权贵子弟，结党营私，其心可疑”……
“插手朝堂讼狱（赵家案），逾越本分，妄议朝政”……
一条条，一款款，字字诛心。
他知道，这些罪名单拎出来，或许扳不倒一个有太子背景的沈清弦。但若是累积起来，再在合适的时机，由合适的人递上去，足以让她焦头烂额，甚至……万劫不复。
写到最后，王司业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。
沈清弦，你不是能耐吗？
你不是喜欢破局吗？
这次，我就给你布一个更大的局！
看你怎么破！
他小心地将写满罪状的素笺折好，塞入一个普通的信封，唤来心腹长随，低声吩咐了几句。
长随领命，揣着信封，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之中，朝着某个权贵府邸的方向而去。
王司业独自坐在值房里，看着跳动的烛火，脸上交织着恨意、野心和一种即将报复得逞的快意。
他仿佛已经看到，沈清弦被千夫所指，狼狈离开国子监的场景。
到那时，这国子监，还是他王明堂的天下！
而此刻，博士厅内。
沈清弦并未入睡。
她站在窗前，同样望着沉沉的夜色，只是目光的方向，与王司业截然不同。
夜风吹拂着她素白的寝衣，勾勒出纤细却挺拔的身姿。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只有一双眸子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，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夜幕，看到那些正在暗中滋生的毒瘤和即将到来的风暴。
她抬起手，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窗棂上冰凉的木纹。
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她知道的。
从她踏入国子监的那一刻起，就注定了不会平静。
王司业……三皇子……
还有那些隐藏在更深处的……
她轻轻呼出一口气，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消散。
来吧。
她倒要看看，这京城的风，到底能刮得多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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