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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当啷！”
一声清脆的巨响，在死寂的小亭中炸开，显得格外刺耳。
那双象牙箸和白玉勺，在石板地面上翻滚了两下，最终停在刘备的脚边，像两具小小的尸体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。
亭外甲士们握着剑柄的手，青筋暴起，眼神瞬间变得如狼似虎，只待主公一声令下，便要将亭中之人剁为肉泥。亭内，曹操脸上的笑容未变，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微微眯起，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利刃，所有的温度与和煦都在瞬间消失，只剩下冰冷的审视。
刘备僵在那里，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已冻结。
完了。
这两个字，像一口巨大的铜钟，在他脑海中反复轰鸣。
他感觉到曹操的目光，那不再是试探，而是已经下了定论的审判。自己之前所有的表演，所有的小心翼翼，都在这一刻，被这脱手而落的杯箸，击得粉碎。他仿佛能看到，曹操身后那片雅致的竹林，已经化作了刀山血海，而自己，就是那个即将被投入其中的祭品。
他的喉咙干得发不出半点声音，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衣衫，冰冷的黏在皮肤上，带来一阵阵战栗。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曹操的眼睛，他怕看到那里面毫不掩饰的杀意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，生死一线的瞬间——
一道惨白的电光，毫无征兆地撕裂了铅灰色的天空，将整个后园照得亮如白昼。亭中每个人的脸，都在这一瞬间显得格外苍白。
紧接着！
“轰隆！！！”
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，仿佛就在众人头顶炸响！那雷声是如此之近，如此之猛，震得整个小亭都嗡嗡作响，桌上的酒杯齐齐跳动，连亭外那些百战悍卒，都不由自主地身形一颤。
这突如其来的天地之威，瞬间打破了那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刘备的身躯，在这雷声中，狠狠地哆嗦了一下。
也正是这一哆嗦，将他从那片绝望的深渊中，猛地拽了出来。
求生的本能，在一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。我之前在他耳边叮嘱的话语，如同一道灵光，划过他混乱的脑海——“您就是个被吓破了胆的农夫！”
他几乎是下意识地，做出了一个动作。
他没有立刻抬头辩解，而是顺着那股惊吓的劲儿，从容地弯下腰，俯身去拾捡掉落在地上的筷子和汤匙。这个弯腰的动作，巧妙地遮掩了他脸上那无法完全褪去的惊惶，也给了他一个宝贵的、整理思绪的瞬间。
当他再次直起身子时，脸上那魂飞魄散的恐惧，已经变成了一种带着几分尴尬和后怕的窘迫。他将筷子和汤匙放回桌上，对着曹操，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，声音里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“圣人云，‘迅雷风烈，必变’，一震之威，乃至于此。”
他没有过多解释，只是用一句古语，将自己刚才的失态，归咎于对这煌煌天威的敬畏与恐惧。
那神情，那姿态，活脱脱就是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，被一声惊雷吓破了胆的小人物。
曹死地盯着他。
他看到了刘备在他说出“天下英雄”时那瞬间的僵硬，看到了他失手掉落杯箸时的魂不附体，也看到了此刻他强作镇定，却依旧掩饰不住的窘迫。
这一切，都与这声恰到好处的惊雷，完美地串联在了一起。
一个有那么点英雄之心，却又胆小如鼠，连雷声都怕成这样的矛盾之人。
曹操眼中的杀机，如同潮水般，缓缓退去。
他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。
“哈哈哈！大丈夫亦畏雷乎？”
那笑声洪亮而爽朗，充满了轻蔑与释然，将亭内外那股凝固的杀气，冲得烟消云散。他提起酒壶，再次为刘备斟满一杯，语气也变得轻松起来：“玄德不必惊慌，不过是天公助兴罢了。来，满饮此杯，为你压惊！”
刘备如蒙大赦，连忙端起酒杯，双手依旧有些微微发抖，一饮而尽。
一场足以让他身首异处的弥天大祸，似乎就在这笑声与雷声中，消弭于无形。
无人知晓。
就在丞相府不远处，一座酒楼的顶层，凭栏处。
我正默默地收回一根被雨水打湿的、长长的丝线。丝线的另一头，是一个用上好韧竹和丝绸扎成的巨大风筝，风筝的骨架顶端，还巧妙地缠绕着几圈细细的铁丝。
风，起来了。
乌云汇聚，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砸落下来。
我将那巨大的风筝收拢，藏入早已备好的油布袋中，整个过程不急不缓。刚才，我利用自己那点浅薄的物理知识，在这雷雨欲来之时，赌了一把。我赌这潮湿的空气，这巨大的风筝，这引路的铁丝，能够在这关键的时刻，将天上的雷霆“请”下来一缕神威。
我赌赢了。
这声恰到好处的惊雷，正是我为刘备准备的，最后一道保险。
我转身准备下楼，眼角的余光，却瞥见了远处丞相府的方向。
雨幕之中，一个青色的身影，正立于一座高台之上，遥遥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。距离太远，我看不清他的脸，但我能感觉到，那道目光，穿透了重重雨帘，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……
郭嘉站在高台上，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儒衫。
他没有撑伞。
他的目光，死死地锁定着远处那座高楼。就在刚才，雷声炸响的那一刻，他敏锐的眼睛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。
在电光照亮天际的一刹那，他似乎看到，那片浓厚的乌云之下，有一个比寻常飞鸟要大得多的黑影，一闪而过。而那声惊雷，响起的方位，也似乎离那黑影极近。
而现在，他看到了。
他看到了那个一闪而过的人影，看到了他收回某种东西的动作。
是风筝？
在这雷雨天放风筝？
一个荒谬至极的念头，在他心中升起，却又让他浑身发冷。
煮酒论英雄，是袁熙告密后，主公临时起意的杀机之局。刘备的失态，在预料之中。可这声解围的惊雷，却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。
早一刻，刘备尚未失态，雷声无用。
晚一刻，主公的刀斧手已然落下，雷声无力。
偏偏就在那生死一线，刘备的伪装即将被彻底撕碎的瞬间，它响了。
这天底下，真有如此巧合之事？
郭嘉的眉头，前所未有地紧紧锁在了一起。他想起了那个在宴席上，始终垂手立于刘备身后，如同一口古井般深沉的年轻人。
他第一次，对自己那洞察人心的判断力，产生了怀疑。
这究竟是巧合……
他看着那道身影消失在楼梯口，喃喃自语，声音被淹没在哗哗的雨声里。
“还是说……天意，真的在刘备那一边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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