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安西市,秦社。午后的阳光透过新换的琉璃窗格(虽然还有些波纹),在铺着青砖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店内喧嚣暂歇,伙计们正忙着清点上午的流水,铜钱银锭堆满了半人高的钱柜,算盘珠子噼啪作响如同骤雨。
“吱呀——”
店门被推开,寒风裹着几片碎雪卷入。两个裹着玄色斗篷、身形挺拔的身影踏了进来,斗篷帽檐压得很低,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。
“叼!打烊了!下午再…” 柜台后正对账的瘦猴头也不抬,不耐烦地挥手,话到一半却猛地噎住!他看清了为首那人斗篷下不经意间露出的、绣着暗金龙纹的玄色锦袍下摆!还有那双踏在青砖上、云纹厚底、一尘不染的乌皮六合靴!
瘦猴腿肚子一软,差点从高脚凳上栽下来!他连滚带爬地扑到后堂,声音都变了调:“龙…龙头!陛…陛下来了!”
秦哲正翘着二郎腿,在后堂暖炕上就着酱猪头肉喝“神仙倒”,闻言眼皮都没抬,慢悠悠呷了口酒:“慌个屁!请进来啊!外面冻死个人!”
他趿拉着鞋,裹了件狼皮坎肩,晃悠到前堂。李世民已摘下斗篷帽,露出那张棱角分明、不怒自威的脸。李君羡如同影子般侍立在他身后半步,鹰隼般的目光扫过店内每一个角落。
“哟!陛下!” 秦哲咧嘴一笑,毫无诚意的拱了拱手,“稀客稀客!这大冷天的,您不在宫里抱着娘娘们暖和,跑我这小破店喝西北风呢?” 他嘴上调侃,却朝阿龙使了个眼色。阿龙立刻带人上前,哗啦啦将店门关上,挂上“东主有事,暂停歇业”的木牌,又麻利地搬来两张铺着厚毛毡的圈椅,放在最靠近暖炉的位置。
李世民没理会他的油嘴滑舌,目光如电,扫过货架上琳琅满目的香水、香皂、布匹,最终落在墙角堆积如山的、灰扑扑的“秦布·暖”上。他走过去,伸手捻起一匹布。布面厚实,纹理细密均匀,带着新棉特有的柔软和暖意。指尖传来的粗粝感,却远胜宫中贡缎的滑腻。他沉默片刻,才转身坐下,声音听不出喜怒:
“秦卿,你这店里的东西,样样都是捅向世家心窝子的刀子。香水夺了西域香料利,布匹断了江南贡缎路,烈酒更是刮尽了长安勋贵的钱袋子。” 他抬眼,锐利的目光直刺秦哲,“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,撕了你?”
“撕我?” 秦哲嗤笑一声,一屁股坐在对面圈椅上,抓起酒壶给李世民面前的粗陶碗倒了满满一碗“神仙倒”,酒香瞬间弥漫开来,“陛下,您这话说的!我秦哲怕过谁?东瀛仔的武士刀架脖子上,老子眉头都不皱一下!世家?一群趴在百姓身上吸血的蠹虫!仗着几本破书,几亩薄田,就敢骑在陛下您头上拉屎拉尿!赈个灾都要您立功德碑!丢不丢人?”
他端起自己那碗酒,咕咚灌了一大口,哈出一口灼热的酒气,眼神凶狠如狼:
“老子就是要撕了他们!用香水撕!用布匹撕!用烈酒撕!撕得他们肉疼!撕得他们胆寒!撕得他们知道——这大唐的天下,是陛下您的!不是他们五姓七望的祠堂!”
李世民端着酒碗的手微微一顿。碗中清澈的酒液晃动着,映出他深邃的眼眸。秦哲的话,粗鄙不堪,却像烧红的烙铁,狠狠烫在他心底最隐秘的痛处!世家!那如同跗骨之蛆、盘根错节、处处掣肘的世家!功德碑前百官跪舔的丑态,甘露殿里户部哭穷的嘴脸…一幕幕闪过眼前。他猛地仰头,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!辛辣的酒液如同火线,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,烧得他浑身滚烫!
“好酒!” 李世民重重将碗顿在桌上,眼中血丝微现,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沙哑,“秦卿…有心了。” 他指的是那十瓶御香。
“嗨!小意思!” 秦哲摆摆手,浑不在意,“陛下您拍走那瓶至尊‘未央夜’,后宫娘娘们眼巴巴瞅着呢!我这不是怕您后院起火,耽误了处理国家大事嘛!女人嘛,哄哄就好了,一瓶香水,换陛下耳根清净,值!” 他凑近一点,压低声音,带着市井兄弟般的促狭,“再说了,您后宫安稳了,我这小买卖才能做得安稳不是?这叫…双赢!”
李世民看着他脸上那副“你懂我懂”的市侩笑容,一时间竟有些哭笑不得。这秦哲,时而凶戾如修罗,时而狡黠如狐,时而又市侩得像个精明的商贾。他放下酒碗,目光再次落在那堆灰扑扑的“秦布·暖”上,语气缓和了些:“你这布…五文一尺?当真能保百姓过冬?”
“千真万确!” 秦哲拍着胸脯,“陛下您摸摸!厚实!暖和!比那些世家卖的粗麻布强十倍!还便宜!龙首原的工坊日夜不停!就是要让长安城的穷苦人,今年冬天冻不死!穿得起新衣!” 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、近乎朴素的亮光,“不瞒陛下,看着那些百姓揣着省吃俭用的铜板,买一尺布回去给娃儿缝冬衣,那脸上的笑…比赚他娘的一万两银子还舒坦!”
李世民沉默地看着他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陶碗粗糙的边沿。这秦哲,视世家如仇寇,杀突厥如屠狗,赚起勋贵的银子毫不手软,却对最底层的百姓…存着这样一份近乎天真的赤诚?他心中那根紧绷的弦,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。
“陛下,” 秦哲趁热打铁,身体前倾,眼神热切,“光有布还不够!老百姓光穿暖了不行,还得吃饱!吃好!吃得有滋味!” 他猛地一拍大腿,“我有个想法!需要陛下您帮个小忙!”
“哦?说来听听。” 李世民来了兴致。
“您看啊!” 秦哲手舞足蹈,唾沫横飞,“长安城这么大!东西两市,卖的都是贵人们用的金贵玩意儿!老百姓想吃口热乎的、便宜的、有滋味的,难!得跑老远!还不一定干净!”
他双眼放光,如同描绘一个巨大的宝藏:
“陛下!您在城里,给我划块地!不用大!就…就朱雀门外,护城河边那片空地就行!我出钱!出人!统一盖一排排干净整齐的小铺面!我秦族出配方!教他们做!”
“肉夹馍!热乎的白吉馍夹上炖得烂烂的卤肉!肥而不腻!香掉牙!”
“羊肉泡馍!大骨汤熬得雪白!掰碎的馍粒吸饱汤汁!撒上香菜蒜苗!美得很!”
“油泼面!宽面条煮熟过凉水!堆上辣子蒜末!热油一泼!滋啦一声!香飘十里!”
“还有小馄饨!炸油糕!豆腐脑!…”
他如数家珍,描绘得活色生香,连李君羡都忍不住喉头滚动了一下。
“价格!就定五文钱吃饱!十文钱吃好!” 秦哲斩钉截铁,“摊位费!朝廷象征性收点!一天十文钱!干净卫生!童叟无欺!就叫——‘龙首小吃街’!”
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李世民:“陛下!您想想!到时候,朱雀门外,炊烟袅袅,香气扑鼻!下工的力夫,赶集的老农,读书的学子,花个几文钱,就能吃上热乎美味!填饱肚子!暖和身子!这景象…不比您那太极殿里的歌舞升平,更像个…盛世吗?!”
“盛世…” 李世民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,心脏如同被重锤狠狠撞击!朱雀门外的炊烟…护城河边的香气…几文钱就能吃饱的百姓笑脸…这画面,如此鲜活,如此…温暖!与他心中那个被世家门阀、朝堂倾轧、边疆烽火所笼罩的冰冷“盛世”,截然不同!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,夹杂着酸涩和巨大的冲击,瞬间冲垮了他帝王心防的堤坝!
他看着秦哲那张带着疤、此刻却因激动而微微发红的脸,看着那双毫不掩饰野心、却又闪烁着赤子般热忱的眼睛。这秦哲…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?
“秦卿…” 李世民的声音有些干涩,他端起酒碗,却发现碗已空。秦哲立刻给他满上。
“陛下,” 秦哲端起自己的碗,眼神坦荡,甚至带着一丝恳切,“我知道,您对我…有猜忌。觉得我秦哲拥兵自重,奇技淫巧,迟早是个祸害。”
他仰头,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,重重放下,发出“咚”的一声闷响:
“今天!我秦哲把话撂这儿!”
“我!不造反!”
“我带着一万多兄弟,从死人堆里爬到大唐,只想有个地方,安安稳稳地活下去!活得像个人样!让兄弟们有房住!有衣穿!有婆娘娶!有崽生!”
“陛下!” 他目光如炬,直视李世民,“您把我秦哲,当个朋友!行不行?”
“朋友?” 李世民瞳孔骤缩!帝王…何曾有朋友?!
“对!朋友!” 秦哲斩钉截铁,“不是君臣!不是主仆!就是朋友!”
“您坐拥天下,也有难处!也有烦心事!也有想干却干不成的事!”
“遇到了!别憋着!跟我说说!”
“我不敢打包票能解决!但我秦哲,绝不添乱!能帮一把的地方,我秦族上下,绝不含糊!”
“刀山火海!您一句话!”
“朋友…” 李世民握着粗陶碗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碗壁的冰凉,却压不住心头翻江倒海的滚烫!帝王…朋友?这荒谬绝伦、大逆不道的词,如同淬毒的匕首,狠狠扎进他冰封千年的帝王之心!带来撕裂般的剧痛,却又…诡异地滋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、带着血腥味的暖意和悸动!
甘露殿的孤寂,朝堂上的倾轧,世家门阀的掣肘,突厥压境的阴云…无数沉重的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。他需要一个出口!一个不需要权衡利弊、不需要虚与委蛇、甚至…不需要顾忌帝王威严的出口!
他看着秦哲。这个满嘴粗话、行事狠辣、却又能在风雪中为灾民盘暖炕、为百姓卖五文粗布的男人。这个敢在功德碑前撕碎世家虚伪面具、敢在突厥王帐前挥刀的男人。这个…此刻,带着一身市井的烟火气和江湖的匪气,向他这个帝王,伸出手,说要当“朋友”的男人!
“呵…呵呵…” 李世民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笑声,起初压抑,继而越来越大,最后竟带着一丝癫狂!他猛地抓起酒壶,直接对着壶嘴狠狠灌了一大口!辛辣的酒液顺着嘴角流下,打湿了玄色的龙纹锦袍!
“好!” 他重重将酒壶顿在桌上,眼中血丝密布,却爆发出骇人的精光,死死盯住秦哲:
“秦哲!”
“朕今日!”
“就交你这个朋友!”
“轰——!”
窗外,寒风卷着碎雪,狠狠撞在秦社新换的琉璃窗上,发出沉闷的呜咽。店内,炉火噼啪,映着两张同样带着疤痕、同样写满野心与疲惫、此刻却因一个荒诞的“帝友之盟”而短暂交汇的脸。
李君羡垂手肃立,如同石雕,唯有紧握刀柄的手,指节捏得发白。他眼角的余光扫过墙角那堆灰扑扑的“秦布·暖”,又扫过柜台上那十瓶流光溢彩的“御”字琉璃香水。
朱雀门外的炊烟,与甘露殿里的龙涎香,在这一刻,被一句“朋友”,荒谬而血腥地——焊在了一起!而千里之外,楼兰古城的风沙中,雅丝娜抚摸着刻有狼纹的金匕首,碧绿的眸子里,倒映着突厥可汗帐中跳动的篝火。
喜欢大唐有一帮古惑仔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大唐有一帮古惑仔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