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关的喜庆气氛,似乎并未能浸润到东宫那日益颓靡阴郁的角落。
自男宠称心被处死后,太子李承乾不仅未能幡然醒悟,反而在自暴自弃与怨恨交加中,行为愈发乖张荒诞,已然滑向了无可挽回的深渊。
他先是下令在东宫内为称心设立灵位,建造了一座小型的祠炅,日夜焚香祭拜,仿佛在祭奠自己逝去的荒唐,也像是在无声地对抗父皇的决绝。
这还不够,他更是以“足疾加剧、心绪不宁”为由,连续数月称病不朝,将储君的责任与体统抛诸脑后。
在东宫那高墙之内,他导演着一出出令人瞠目的闹剧。
他让身边亲近的宦官穿上称心生前喜爱的衣物,扮作故人模样,陪他饮酒作乐,沉湎于虚假的慰藉之中。
更骇人听闻的是,他竟时常命人搭起突厥风格的帐篷,自己身着突厥可汗的服饰,将头发编成辫子,以突厥语发号施令。
他放任东宫属官与侍卫扮作突厥部落首领和骑兵,在宫苑内模拟突厥人的生活,甚至纵容他们去偷盗长安城周边百姓的牛马,带回东宫宰杀烹煮,举行所谓的“草原盛宴”!
一时间,东宫之内,乌烟瘴气,全然不似大唐储君居所,倒更像是一处化外之地的蛮族营地。
这般行径,自然无法长久隐瞒。
太子左庶子于志宁,一位以刚正耿直着称的老臣,闻听此事后,又惊又怒,痛心疾首。
他不顾自身安危,毅然闯入东宫,当面痛斥李承乾:“殿下身为国储,当为天下表率!如今却劳役过度,奢靡无度,更效蛮夷之行,扮已故佞幸,此等行径,岂不令天下人耻笑,令陛下寒心?!长此以往,国将不国,储位何存?!”
于志宁的言辞激烈,句句如刀,刺中了李承乾内心最敏感也最脆弱的地方。
李承乾非但未有丝毫反省,反而因这直白的指责而恼羞成怒,对于志宁怀恨在心,杀意骤起。
盛怒之下,他竟悍然派出东宫侍卫纥干承基与张师正,命他们秘密潜入于志宁府邸,将其刺杀!
然而,当纥干承基与张师正趁着夜色,潜入于府时,所见景象却让他们手中的利刃难以挥下。
只见于志宁的居所陈设简陋,灯火之下,这位太子少师仍伏在案前,批阅着文书,身上穿的依旧是洗得发白的旧官袍。
其清廉俭朴、忧劳国事之状,与他们想象中的“可恶谏臣”截然不同。
二人对视一眼,皆感不忍,最终长叹一声,收起兵刃,悄然返回东宫,向李承乾谎称于志宁府上戒备森严,无从下手。
刺杀于志宁未成,李承乾的怒火无处宣泄,便转向了另一位屡次劝谏他的官员——太子右庶子张玄素。
张玄素亦是魏征曾称赞其有“回天之力”的贤臣,他对太子的荒唐行径同样深恶痛绝,屡次上书或当面劝谏,言辞恳切却也犀利。
这一次,李承乾没有再派遣犹豫不决的侍卫,而是直接动用了自己的家奴。
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,张玄素从官署返家途中,行至僻静处,数名蒙面大汉突然冲出,手持粗重的马鞭,不由分说便对着张玄素勐烈抽打!
鞭影呼啸,血肉横飞!
张玄素一介文官,如何抵挡得住这般凶残的袭击?顷刻间便被打得遍体鳞伤,倒在血泊之中,奄奄一息。
若非巡夜的金吾卫闻声及时赶到,驱散了凶徒,这位被誉为有“回天之力”的贤臣,恐怕真要殒命于太子家奴的马鞭之下!
消息传出,朝野震惊!
太子竟敢公然派人刺杀、殴打规劝他的朝廷命官?!
此举已完全突破了人臣的底线,更是对国法、对皇权的公然挑衅!
尽管李承乾极力否认,将所有罪责推托给“家奴私自寻仇”,但明眼人都心知肚明。
一时间,长安城内暗流汹涌,弹劾太子的奏疏如同雪片般飞向李世民的御案。
东宫的天空,已是黑云压城,电闪雷鸣,一场足以颠覆乾坤的暴风雨,眼看就要降临。
李承乾在自毁的道路上,已然狂奔到了悬崖边缘,而他身后,那些原本或许还对他抱有一丝希望的臣子,此刻也只剩下无尽的失望与凛冽的寒意。
……
东宫太子李承乾鞭挞大臣、行径愈发狂悖的消息,如同插上了翅膀,迅速传遍了长安的权贵圈层,自然也第一时间送到了魏王李泰的耳中。
听着心腹详细禀报张玄素血溅长街、于志宁险遭刺杀的细节,李泰那双平日里总是含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,骤然迸射出难以抑制的兴奋与锐光。
他猛地站起身,在装饰雅致的书房内激动地来回踱步,抚掌笑道:
“天赐良机!真是天赐良机!孤这位好皇兄,简直是自掘坟墓!如此狂悖失德,公然凌虐朝廷大臣,父皇岂能再容他?扳倒他,就在此刻!”
一旁同样听闻消息的房遗爱也是满脸喜色,连连附和:“殿下所言极是!太子失德至此,人神共愤!正是我们趁势而上,一举定鼎的大好时机!当立即联络朝臣,上疏弹劾,将太子种种恶行公之于众!”
然而,坐在下首的杜楚客却面露犹豫,他捻着胡须沉吟道:“殿下,此事……是否还需从长计议?太子毕竟是嫡长子,陛下虽怒,但废立之事关乎国本,恐怕……”
“杜公未免太过谨慎!”李泰此刻信心爆棚,打断了他的话,“如今证据确凿,朝野哗然,父皇就算想保他,又如何堵得住天下悠悠之口?”
但他见杜楚客依旧面有忧色,心知此事重大,还需听听最信赖谋士的意见,便强压下急切,吩咐道:“速去请韦挺先生过来!”
不多时,魏王府的首席谋士韦挺便匆匆而至。
他听李泰将事情原委和欲趁机发难的想法说完后,花白的眉毛紧紧锁起,脸上非但没有喜色,反而异常凝重。
“殿下,”韦挺的声音沉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,“此事,万万不可!”
“为何?”李泰脸上的笑容一僵,急切问道,“先生,如今形势于我一片大好,岂能坐失良机?”
韦挺摇了摇头,目光深邃,仿佛已看透了层层迷雾后的帝王心术:“殿下,您只看到了太子的狂悖,却未看透陛下的心思。
陛下对‘正统’二字,看得比山还重!太子是嫡长子,是陛下亲自立的储君,只要不是谋逆大罪,陛下绝不会轻易动摇国本!
如今太子所为,固然令人发指,但在陛下眼中,或许尚属‘德行有亏’,远未到‘危及社稷’的程度。
此时若贸然弹劾,群起而攻之,在陛下看来,非但不是为国除害,反而是逼迫君父,是结党营私,是觊觎储位!此乃大忌中的大忌!”
他见李泰脸色变幻,继续剖析道:“殿下觉得时机已到,实则是因您太过心急,乱了方寸。
此时落井下石,非但不能成事,反而会暴露殿下的急切,让陛下心生警惕与厌恶,更会让那些中立观望的朝臣觉得殿下凉薄,于殿下声望有损!此乃下下之策,绝不可行!”
韦挺一番话,如同冰水浇头,让李泰发热的头脑瞬间冷静了不少。
他仔细品味着韦挺的分析,背脊不禁渗出一层冷汗。
确实,父皇最重名声,也最恨被人逼迫……
“那……依先生之见,孤当如何?”李泰的语气缓和了下来。
韦挺胸有成竹,捻须道:“殿下此刻,非但不能弹劾,反而要立刻进宫!”
“进宫?”
“不错!”韦挺目光炯炯,“殿下要做的,是替太子求情!”
“替他求情?”李泰和房遗爱等人都愣住了。
“正是!”韦挺解释道。
“殿下要以兄弟之情为重,向陛下陈情,言说太子只是一时糊涂,受小人蒙蔽,恳请陛下宽宥其过,给予改过自新的机会。
如此,方能彰显殿下仁厚友悌,顾全大局之心!在陛下眼中,这比一万份弹劾奏章都更有分量!
此举既能赢得陛下欢心,又能堵住天下人之口,更能将太子逼到更尴尬的境地。他若知殿下为他求情,是感激还是更恨?无论如何,殿下都已立于不败之地!”
李泰听完,沉吟良久,眼中光芒闪烁,最终重重一拍大腿:“先生老成谋国,所言极是!是孤一时被功利蒙蔽了心智!好,孤这便更衣,即刻进宫,向父皇为皇兄‘求情’!”
尽管内心深处对于不能趁势追击仍有一丝不甘,但李泰深知韦挺之谋才是老成持重之道。
他压下杂念,迅速换上一身素净的常服,脸上调整出恰到好处的忧虑与沉痛表情,带着几名随从,匆匆离开魏王府,直奔皇宫而去。
韦挺站在府门前,望着李泰远去的车驾,目光幽深。
他知道,这场夺嫡大戏,远未到落幕之时,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。而他的这位主君,虽有才智,却终究少了些沉潜的耐心与对帝王心术最深刻的洞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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