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廊里的光线,因为李大山焦急身影的闯入,忽地暗了一下。
周围那些假装路过、实则竖着耳朵偷听的脑袋,还没来得及缩回去,就看到了这戏剧性的一幕。一个满头大汗的村民,拦住了刚刚拒绝了县委提拔、在所有人眼中已经“前途尽毁”的沈铭,问的却是关于孩子们未来的事。
这场景,荒诞又真实。
李大山喘着粗气,黝黑的脸上沟壑纵横,那双常年跟土地打交道的眼睛里,此刻盛满了卑微的、近乎哀求的期盼。他怕,怕刚才听到的那些风言风语是真的。怕这位好不容易盼来的沈主任,真的因为得罪了领导,之前许下的诺言就成了一阵风。
沈铭看着他,看着他那双因为紧张而攥得发白的拳头,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一下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伸出手,帮李大山拍了拍肩膀上沾着的草屑,动作自然而然,就像在帮一个相识多年的邻家大哥。
“李大哥,你跑这么急干什么,看这一头汗。”沈铭的声音很稳,带着一种能让人瞬间安下心来的力量,“我刚从孙镇长办公室出来,他给我派了新活,忙着呢,走不了。”
他没提什么“拒绝升迁”,也没说什么“豪言壮语”,只是用最朴实的话,陈述了一个事实。
走不了。
这三个字,比任何解释都管用。
李大山的眼睛瞬间就亮了,那光芒,像是阴沉了许久的田地终于见到了太阳。他有些语无伦次,搓着手,嘿嘿地笑了起来:“不走就好,不走就好……俺,俺就是瞎担心……沈主任您在,俺们这心里就踏实了。”
沈铭笑了笑,目光越过李大山,看向走廊里那些还没来得及散去的各色目光。他提高了些许音量,确保每个人都能听清楚。
“李大哥,你回去跟大伙儿说一声。我沈铭只要还在青云镇一天,对大家伙儿说过的话,就一个字都不会少。安置房,我会盯着盖到最好。新学校,也肯定会有。让娃们安心念书,别的事,有我。”
话音落下,走廊里一片寂静。
那些原本带着同情、幸灾乐祸的眼神,此刻都变得复杂起来。他们看着沈铭,仿佛第一天认识他。这个年轻人,好像真的跟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他们汲汲营营追求的东西,在他眼里,似乎真的不如对一个村民的承诺重要。
李大山激动得眼圈都红了,他重重地点着头,嘴唇翕动着,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,最后只是用力地、深深地给沈铭鞠了一躬。
沈铭坦然受了这一躬,他知道,这一躬里,承载的是一个父亲对孩子未来的全部希望。
……
拒绝升迁的风波,在沈铭的刻意低调和孙镇长的强力弹压下,并没有在青云镇掀起太大的波澜。
对于大多数普通村民来说,他们不关心什么县府办副主任,也不懂什么派系斗争。他们只知道,那个能帮他们解决问题的沈主任,还在。这就够了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安置小区的工地上,塔吊旋转,机器轰鸣,一栋栋楼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。古道文旅项目的开发,也在沈铭和投资方的反复拉锯中,敲定了一版又一版兼顾了商业利益和文化保护的实施细则。
一切都欣欣向荣。
这天下午,为了解决安置小区交房后可能出现的物业管理问题,沈铭召集了所有涉及拆迁的村民代表,在镇政府的大会议室里,开了一场座谈会。
会议室里坐得满满当当,气氛很热烈。村民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,对未来充满了憧憬。从讨论物业费收到多少钱一平米合适,到争论小区里是多种桂花树还是多栽几棵桃树,每个人都兴致勃勃。
刘根生大爷甚至还带来了一块自己刨好的木样,跟沈铭比划着,他新家窗户的榫卯结构要怎么做才最结实,阳光照进来角度最好。
沈铭耐心地听着,不时在本子上记下要点。他喜欢这种氛围,充满了烟火气,充满了对生活的热望。这让他觉得,自己所有的坚持,都是值得的。
“好了好了,大家一个一个说。”沈铭笑着压了压手,“关于物业和小区绿化的意见,我都记下了,回头会专门开会讨论。今天还有没有别的问题?大家畅所欲言,咱们今天就是来解决问题的。”
会议室里安静了片刻。
大家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脸上都是满意的笑容。能想到的问题,沈主任都替他们想到了,甚至想得更周全。
就在沈铭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,一个坐在角落里的身影,迟疑地举起了手。
是李大山。
他今天穿了件干净的蓝布褂子,但人看着却没什么精神,一直低着头,不像其他人那样兴高采烈。
“大山哥,你有话说?”沈铭温和地看向他。
李大山站了起来,局促地搓着衣角,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,让他更加紧张了。
“沈主任……我……我……”他结巴了半天,脸涨得通红。
旁边一个跟他同村的代表推了他一把,大着嗓门说:“大山,你怕啥?有啥话就跟沈主任说!你那点事,都快把你愁出白头发了!”
李大山深吸一口气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终于抬起头,看向沈铭。
“沈主任,我知道您是大忙人,为我们盖房子的事操碎了心……我们都记着您的好。可……可有件事,憋在俺们心里,不说不痛快……”
他的声音有些沙哑,带着一丝颤抖。
“这房子盖得是好,将来住进去,肯定舒坦。可要是娃们在咱们镇上没出息,那我们这辈子再卖力气,这奔头,不也断了一半吗?”
这句话,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,瞬间激起了一圈圈涟漪。
原本热烈的气氛,一下子冷了下来。会议室里,那些刚刚还喜气洋洋的脸上,笑容渐渐隐去,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沉重的、感同身受的默然。
“大山说得对!”一个妇女代表忍不住开了口,声音尖锐而急切,“沈主任,不是我们不知足!实在是这教育的事,愁死人了!镇上小学的王老师,教数学教得多好啊,上个月被县实验小学给挖走了!还有那个教语文的李老师,刚来的大学生,多有耐心,干了不到两年,也考到城里去了!”
“可不是嘛!”另一个人立刻接上话茬,“现在学校里,留下来的,要么是快退休的老先生,讲课讲一半自己都快睡着了;要么就是刚毕业的娃娃,自己都还是个孩子,普通话都说不标准,能教好我们的娃吗?我儿子上三年级,期中考试,全班三十多个娃,一半不及格!这叫什么事啊!”
“有钱的,都把娃送到县里去念书了。可咱这条件,哪送得起啊?在县里租房子,一年下来开销多大?再说了,娃那么小,离了爹妈,谁照顾?学好学坏都不知道!”
“我邻居家那小子,送到县里寄宿,一个学期回来,学会了抽烟上网吧,成绩一塌糊涂!花钱不说,人还学坏了!”
“沈主任,您是文化人,您给评评理!咱们青云镇以后要是发展起来了,开了公司,建了工厂,结果咱们自己的娃,连个会计都当不了,连张图纸都看不懂,还得请外地人来干,那我们图个啥?我们不就成了给别人看家护院的了吗?”
一个问题被点燃,整个会议室瞬间变成了情绪的宣泄口。
一句句饱含着焦虑、无奈、愤怒和期盼的话语,像潮水一样向沈-铭涌来。
这些朴实的庄稼汉,他们可能不懂什么叫“教育资源流失”,也不懂什么叫“人才战略”,但他们用最直白的话,说出了一个最残酷的现实——如果教育的根烂了,那无论地上的经济果实结得多么丰硕,都跟他们自己的后代无关。
他们正在用血汗建设一个崭新的家园,却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,被这个新时代抛弃。
沈铭没有说话,他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他的笔在本子上无意识地划着,内心却掀起了惊涛骇浪。
他一直以为,只要解决了经济问题,解决了民生问题,青云镇就能走上康庄大道。可今天,这些村民们用最朴实的话,给他上了最深刻的一课。
经济发展是硬件,是躯体。而教育,是软件,是灵魂。
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,走得再快,也只是行尸走肉。
他想起了自己当初来青云镇时的情景,破败、凋敝,年轻人都往外跑,只剩下老人和孩子。他以为,只要把经济搞上去,年轻人自然会回来。可现在他明白了,如果教育跟不上,就算人回来了,他们的下一代,依然会重复父辈的命运,拼了命地想要逃离这里。
这是一种恶性循环。
他抬起头,环视着会议室里那一双双通红的、充满希冀的眼睛。他看到了李大山眼里的绝望,看到了那位女代表眼里的焦灼,看到了刘根生大爷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,也写满了深深的忧虑。
一股前所未有的责任感,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。
这比跟投资商谈判要难,比解决拆迁矛盾要难,甚至比应对县里的派系斗争,还要复杂和沉重。因为这件事情,关乎的不是一时的利益,而是一代人、甚至几代人的未来。
孙镇长也坐在主席台上,他一开始还想说几句场面话,让大家别着急,问题要一个一个解决。可听着听着,他的眉头也拧成了一个疙瘩,叼在嘴角的烟忘了点,就那么一直叼着。他看向沈铭,发现沈铭的脸色,是他从未见过的凝重。
整个会议室,在爆发之后,陷入了长久的、令人窒息的沉默。
所有人都看着沈铭,等着他开口。
他们知道,这件事,也只有沈铭能管,也只有他肯管。
许久,沈铭放下了手中的笔。
他站起身,走到台前,对着所有人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这个举动,让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“各位乡亲,”沈铭直起身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,“对不起。这件事,是我疏忽了。”
他没有推诿,没有找借口,第一句话,就是认错。
“大家说的对,房子盖得再漂亮,学校跟不上,一切都是空的。我们不能辛辛苦苦建好了梧桐树,却养不出自己的金凤凰。那样的话,我沈铭,就是青云镇的罪人。”
他的话,说得恳切而沉重,让村民们心里那股怨气,不知不觉消散了大半。
“大家的心情,我完全明白。大家的担忧,我也感同身受。”沈铭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,“所以,我在这里,向大家保证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。
“从今天起,青云镇的教育问题,就是我的头等大事。我会把它,放在所有工作的第一位。”
“我不仅要给大家盖一所新学校,我还要想办法,把全县、甚至全市最好的老师请到我们青云镇来!我不仅要让我们的孩子有学上,还要让他们上好学,让他们将来能抬着头,走出青云山,也能挺着胸,回到青云镇!”
承诺,再次被许下。
但这一次,沈铭的心里,却没有了之前的轻松和自信。他知道,自己面对的,将是一块何等难啃的硬骨头。
就在他许下承诺的瞬间,那冰冷的、久违的机械音,在他脑海中清晰地响起。
【新事件触发:改善青云镇教育环境。】
【支线任务开启:提升教育质量,留住人才。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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