手机屏幕的光,像一小片冰冷的浮冰,映在沈铭的瞳孔里。
“方案很好。但时机不对。有人已经把你的想法,告诉张副县长了。”
陈默的短信,一共二十一个字。每一个字,都像一枚刚刚从冰水里捞出来的钢钉,带着刺骨的寒意,精准地钉进了沈铭刚刚构建好的所有计划里。
他以为自己设计的是一出完美的阳谋,却没想到,剧本还没送出去,观众席里最大的对手,就已经拿到了故事大纲。
是谁?
是赵长东自己?他用自己的想法去试探张副县长的反应?
还是陈默?他脚踏两只船,向双方卖好?
又或者是县委大楼里某一个不起眼的墙角,藏着一双张副县长的眼睛,一个属于他的耳朵?
沈铭感觉自己像一个站在聚光灯下的透明人,他所有的动作,所有的心思,都被一览无余。而他的对手,则隐在深不见底的黑暗里,只偶尔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。
他将那几页写得密密麻麻的建议书拿在手里,纸张的边缘被他捏得有些发皱。这份他引以为傲的“宣战书”,此刻看来,更像是一份递给对手的、写着自己全部战术的投降信。
如果现在把它交给赵长东,会发生什么?
赵长东会把它压下来,然后用一句“时机不成熟”来安抚自己,实际上却是为了避免和张副县长一派发生正面冲突。自己的心血,将变成一堆废纸。
更坏的情况是,赵长东会把这份建议书当成一个烫手的山芋,直接丢给自己,让自己这个“始作俑者”去独自面对整个官僚体系的怒火,而他则坐山观虎斗。
无论哪一种,都是死路。
沈铭将建议书揉成一团,想扔进垃圾桶,可手举到半空,却又停住了。
不对。
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。
泄密,固然打乱了他的节奏,但也未必全是坏事。
这相当于把一个原本藏在桌下的议题,提前摆上了台面。现在,不止他沈铭知道,不止赵长东知道,连张副县长也知道了。
所有人都知道了清河县存在一个叫沈铭的人,提出了一个叫“优化营商环境”的疯狂想法。
这件事,已经有了“势”。
如果赵长东选择压下来,不作为,那在张副县长和他背后的人看来,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信号?是赵长东怕了,他不敢动真格。这会助长对方的气焰,让赵长东在未来的博弈中更加被动。
反之,如果赵长东选择支持,哪怕只是原则上的支持,那他就是在向所有人宣告:我赵长东,才是清河县这盘棋的执棋者。我想做的事,谁也拦不住。
泄密,反而把赵长东逼到了一个必须做出选择的墙角。
他不能再“认真考虑”,不能再“等通知”。他必须立刻表态。
而自己要做的,就是把这份建议书,变成他唯一能选择,也最想选择的那个选项。
沈铭缓缓松开手,将那团褶皱的纸重新抚平。纸上,是他用黑色水笔写下的一个个方块字,像一队队严阵以待的士兵。
他拿起笔,在草稿的末尾,又加了一行字。
……
第二天上午,沈铭再次接到了陈默的电话。没有多余的寒暄,只有一句公事公办的通知:“书记让你过去一趟。”
还是那间办公室,还是那张宽大的办公桌。
赵长东正站在窗边,手里端着一个盖碗茶杯,看着院子里的香樟树,似乎在想什么心事。
“书记。”沈铭恭敬地喊了一声。
赵长东回过身,将茶杯放到桌上,盖碗与桌面碰撞,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。他没有让沈铭坐,只是看着他,目光平静,却比上一次多了几分审视的意味。
“听说,你最近很勤奋,写了些东西?”赵长东慢悠悠地开口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沈铭的心猛地一沉。来了。
他没有丝毫慌乱,脸上反而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赧然和急切,像是被老师发现了自己偷偷写的作文,既不好意思,又渴望得到认可。
“书记,我正要向您汇报。”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,拿出那份重新誊抄好的建议书,双手递了过去,“我一个基层干部,眼界窄,想法也不成熟。本来想再完善完善再给您看的,但又怕自己想得越多,越偏离了您对全县工作的大方向。所以斗胆,把这份还热乎的草稿拿来,请您批评指正。”
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。既解释了自己为什么急着拿出一份“草稿”,又把姿态放到了最低,将最终的裁决权完全交给了对方。
赵长东接过那几页纸,没有立刻看,而是将它放在了桌角,重新端起了茶杯,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。
“年轻人有想法,是好事。”他吹了吹热气,呷了一口茶,“但有时候,想法太多,步子迈得太大,就容易扯着自己。”
这句话,和陈默昨晚的警告如出一辙。
沈铭知道,这是最后的考验。如果他退缩了,表现出任何一丝犹豫,那这份建议书,就真的会永远躺在那个桌角。
他挺直了腰,目光没有丝毫躲闪地迎向赵长东。
“书记,我明白您的意思。我也知道,这么做会得罪很多人,会遇到巨大的阻力。”他的声音不大,但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,“可是,青云镇的百姓还在等,那些被我们糟糕的服务伤了心的客商也还在看。我们清河县的经济,等不起了。”
“我来县委之前,我们镇长孙建国同志找我谈话。他跟我说,小沈,到了县里,别忘了你是在青云镇那片土地上干出来的。别忘了,你做的每一个决定,都关系着几十万老百姓的饭碗。”
沈铭微微躬身,语气里带上了一股压抑不住的情感:“书记,我人微言轻,唯一能做的,就是把我看到的,想到的,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您。至于怎么决策,我相信您一定比我站得更高,看得更远。就算这个方案最终被证明是错的,是行不通的,我也绝无半句怨言。因为我知道,我的初衷,和您的初衷,是一样的。”
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墙上的石英钟,在滴答作响。
许久,赵长东才放下了茶杯。他拿起桌角那份建议书,一页一页,看得极其仔细。
沈铭站在原地,手心已经沁出了汗。他能感觉到赵长东的目光在他的文字上移动,像探照灯一样,审视着他布下的每一个字,每一个词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赵长东的脸上始终没什么表情。
终于,他翻到了最后一页,看到了沈铭最后加上的那行字。
他的瞳孔,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。
那行字写的是:
“为确保此项改革不受干扰,顺利推行,建议成立由县委主要领导挂帅的‘优化营-商环境领导小组’,并建议授权小组办公室在改革期间,对不作为、乱作为的单位及个人,拥有‘先斩后奏’之权。”
先斩后奏!
好一个“先斩后奏”!
赵长东的指节,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。他抬起头,重新看向沈铭,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真正的锐利。
这个年轻人,比他想象的还要狠,还要聪明。
他不仅设计了一套完整的、几乎无法破解的阳谋,甚至连执行这套阳谋所需要的“刀”,都亲手为自己递了上来。
“先斩后奏”,这四个字,等于把全县所有部门的生杀大权,都变相地集中到了他这个“领导小组组长”的手里。这对于一个想要彻底掌控局面的一把手来说,是多大的诱惑?
“你知不知道,你写的这几页纸,要是公开出去,整个清河县的干部,至少有一半人想半夜敲你家的门?”赵长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。
“知道。”沈铭毫不犹豫地回答,“但我也相信,一定还有另一半真心想干事的人,会支持我,会支持您。”
赵长东笑了。
那不是温和的笑,也不是赞许的笑,而是一种看到了同类的,带着几分欣赏和几分警惕的复杂笑容。
他站起身,走到沈铭面前,拿起那份建议书,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。
“方案,我原则上同意。”
沈铭的心,终于落回了肚子里。
“但是,”赵长东话锋一转,声音陡然变得严肃,“我要提醒你。你想过没有,你这不是在优化什么营商环境,你这是在对整个清河县过去十年形成的官场生态,对所有在这个生态里活得很好的人,公开宣战。”
他盯着沈铭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道:“这股阻力,会比山洪更猛,比你上次遇到的那几个混混,要可怕一百倍,一千倍。他们不会用刀子,但他们有无数种办法,让你消失得无声无息。”
赵长东的目光,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,仿佛要将沈铭从里到外剖开来看。
“我再问你一遍,你,准备好了吗?”
沈铭没有说话,只是迎着那如刀锋般的目光,重重地点了点头。
“好。”赵长东收回目光,转身走回办公桌后,“你回去等消息吧。领导小组成立后,办公室主任,由你来当。”
这既是授权,也是投名状。
沈铭心中一凛,再次躬身:“感谢书记信任,我一定全力以赴!”
他转身准备离开,手刚碰到门把手,身后又传来了赵长东那不疾不徐的声音。
“对了,小沈。”
沈铭回过头。
赵长东靠在椅背上,十指交叉,看着他,嘴角带着一丝莫测的笑意。
“烤炉的图纸画得再好,也要小心。第一个被扔进去的,往往不是木柴,而是那个设计烤炉的人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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