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珩立于城墙之上,东风自东面吹来,拂动他的衣袍。他凝望着远处连绵的山影,手按在腰间的判官笔上,指节微紧。
冷十三悄然走近,低声禀报:“弓弩手已就位,滚木与石料也都运上来了。”
谢珩点头:“四道城门紧闭,吊桥收起,任何人不得进出。”
冷十三应了一声,转身欲走。
此时,城墙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春桃扶着薛明蕙从偏门进来。她面色惨白,唇无血色,每一步都走得艰难,却咬牙撑着不肯倒下。
谢珩立刻迎上前去。
“你怎么来了?”他压低声音问道。
薛明蕙未答话,只抬手攥住他的袖子。指尖颤抖,指甲泛紫。忽然她身子一弯,一口鲜血吐在帕中,几滴溅落地上。
她喘息着,睁大双眼直视他:“东侧门下有地道,通向敌营。他们埋了火药,快去查。”
谢珩皱眉:“你确定?”
她点头,又咳出一口血,血丝顺着嘴角滑落:“我在地下三丈处看见的,向东斜穿,直通北狄先锋营。”
冷十三听得清楚,回头对一名暗卫使了个眼色,那人立即转身去调派人手。
谢珩扶住她的肩头:“你先回去休息。”
“不。”她摇头,“我要看着你下令。”
谢珩盯着她两秒,松开手,转身对冷十三道:“带十人去东侧门,撬开地砖查地道。动作要快。”
冷十三领命而去。
春桃想扶薛明蕙坐下,但她站着不动,目光始终落在谢珩身上。风吹乱了她的披帛,发簪歪斜,她却顾不上整理。
片刻后,一名暗卫飞奔回来,单膝跪地:“世子!冷首领发现地道!里面全是火药桶,一旦引爆,三十步城墙都将坍塌!”
谢珩眸光一沉:“现在如何?”
“正在灌水!护城河闸口已开,水流正涌入地道。”
谢珩当即下令:“加派守卫在东侧门上方,若听闻地下有塌陷之声,立刻鸣锣示警。其余各处不得松懈。”
那暗卫迅速退下。
薛明蕙靠在春桃肩上,呼吸愈发微弱。忽然她身体一僵,瞳孔骤缩,仿佛看见了什么可怖之景。
她猛地抓住谢珩的手臂,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。
“珩郎……”她的声音沙哑破碎,“书房……夜里……有人从窗外射箭……黑羽箭……你坐在桌前……躲不开……”
谢珩低头看她:“你说谁要杀我?”
她没有回答,嘴一张,一大口黑血喷出,溅在他衣襟上。整个人向后倒去,幸而被春桃死死抱住,才未坠地。
“小姐!”春桃哭喊出声。
薛明蕙双目翻白,仅余一线缝隙,口中仍断续呢喃:“今晚……小心……别点灯……别靠窗……他们会换衣服……冒充守夜的……”
话未说完,头一歪,昏死过去。
春桃抱着她,浑身发抖:“快叫大夫!快啊!”
谢珩探她鼻息,尚存一口气,脉搏却细若游丝。他抬头对冷十三道:“送她回房,太医即刻前来。不准让她再挪动半分。”
冷十三抱起薛明蕙便走,春桃踉跄跟随,一路频频回首,泪如雨下。
谢珩原地未动。他低头看着衣角上的血迹,又伸手轻抚腰间判官笔——这支笔他曾亲手拆解三次,能分为三截藏刃。
他对剩下的暗卫道:“去把青崖叫来。”
不久,青崖赶到。他左腿为机关假肢,行走时发出轻微响动。站定后低头行礼:“世子。”
谢珩望着他:“从今夜寅时起,书房外十丈之内,设四班轮守。每班两人,持短弩,不得入睡。门窗须加固,蜡烛只能点一盏,置于西边案上。”
青崖应道:“是。”
“还有,”谢珩声音更低,“若有人自称是我亲信,却说不出今日口令——‘风起东门’——便立即拿下。”
青崖点头:“明白。”
谢珩望向东方。天边微亮,云层低垂,风势渐猛。
冷十三归来复命:“地道已被水淹塌,火药尽毁,北狄尚未察觉。”
谢珩嗯了一声:“继续盯紧。他们不会只用这一招。”
冷十三略一迟疑:“夫人拼死报信,今夜必有变故。”
谢珩沉默片刻,手伸入怀中,触到一块旧玉佩。五年前灯会,他将此玉塞入她手中,曾说:“丢了它,我就找不到你了。”
如今玉在她掌心,他在城头。
他取出玉佩看了一眼,随即收回。
“你去歇息。”他对冷十三道,“半夜换你值守书房。”
冷十三未动:“您也不睡?”
“睡不了。”谢珩望着城外,“她说的事,从未错过。”
冷十三默然片刻,转身离去。
谢珩独伫城楼最高处,看士卒往来搬运兵器。鼓声再度响起,一声接一声,敲在人心上。
忽然,他忆起她昏倒前最后一句话——“他们会换衣服,冒充守夜的”。
他立刻下楼,走向一处岗哨,抽出一名守卫的刀。刀柄为铁铸,刻有兵部编号。
他又至另一岗哨,再抽一柄。两相对比,刻痕深浅不一。
他将刀掷给副将:“所有守夜士兵右臂必须系红布条。无者,当场拘拿。”
副将领命而去。
谢珩重返城楼,天色微明,他眼中却无光。脑海中反复浮现那一幕——他端坐书房,灯影摇曳,一支黑羽箭破窗而入。
他会死吗?
不会。
他不能让她预见之事成真。
他执起令旗,亲自部署最后防务:东门增兵二百,西门设伏弩阵,南门备火油罐,北门封死所有暗道入口。
一个时辰后,诸令皆已落实。
他立于城边,风鼓铠甲,哗然作响。远处山林寂静得反常,连鸟雀也无声息。
他抬手拭额,略有发热。
但他不能倒。
朝阳升起,映照城墙,泛出暗红如血的光泽。
谢珩转身欲下楼回府更衣。刚行两步,忽而止步。
他看见春桃自偏门奔出,手中握着一方素绢帕子——那是薛明蕙惯用之物。她满面汗湿,脚步虚浮,似拼尽全力赶来。
她抬头望见他,张口欲呼。
就在此时,一片纸条自他袖中滑落。是他昨夜写完军令后随手塞入的,此刻被风吹开。
纸上赫然写着四个字:风起东门。
这是他定下的口令。
可这张纸条……他分明记得,昨夜写毕便已焚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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