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珩望着那块刻着“内务”与魏长忠名字的令牌,指尖缓缓抚过边缘。他一言不发,屋内烛火忽闪了一下,墙上的影子也随之微动。
夹道口忽然传来一声轻响。
“咔嗒。”
极短促的一声,像是金属相碰。
他抬眼望去。青崖从暗处走出,左腿迈出时又发出“咔嗒”一声,如同坏掉的机关,顿了片刻才继续前行。他双手捧着一方布巾,包裹着某物,步履缓慢而沉稳,每一步都踩得极实。
谢珩未动,目光只落在他的手上。
青崖走到书案前,低头将布包轻轻放下,双手仍托着,直到谢珩伸手,才缓缓松开。声音沙哑:“这是夫人昏迷前交给我的。她说,若你活着见到我,必须亲手交给你。”
谢珩看着那块布。布已僵硬,边角染着干涸的血迹,颜色发黑。他没有立刻打开,只问:“她什么时候给你的?”
“你从城楼回来换衣的时候。”青崖答,“她让人扶到书房外,在走廊上写下的。写完就开始咳血,最后一句是——‘别让他靠窗’。”
谢珩终于伸手,解开布巾。
里面是一张纸,折成三叠。他慢慢展开。
纸上绘着几个人形,线条细密却清晰。第一人标注于脖颈下方,写着“狼头咬月”。第二人画了一把双刃短匕,刀柄纹路被放大,旁注:“北狄死士制式”。第三人则是一幅箭路图,三支箭自不同方向射来,第三支旁有一行小字:“涂乌头,触血即溃,不可碰伤口。”
他凝视这张纸,脑海中浮现刚才一幕——三支黑羽箭破窗而入,前两支他避开了,第三支钉入墙中,箭尖泛青。当时他察觉有异,立即收手未触。如今明白,并非侥幸,而是她早已写下警告。
他翻过纸页。
背面字迹歪斜,仿佛执笔之人已濒临极限。
“珩郎,若你见此纸,说明我没撑到天亮。
他们会在子时动手,从东侧偏门进来,假作换岗守卫。
领头者右耳缺一块,刀法自上而下劈砍。
青崖藏于夹道,不到最后莫现身。
信我一次,别靠窗,别点太多灯。
——蕙”
最后一个“蕙”字拖得极长,墨迹断续,似是手抖至极。
谢珩的手指停在那一小点暗红血痕上。不大,但他认得。那是她的血,混着药粉与冷汗,在意识将失之际一笔一划写下的。
他闭了闭眼。
再睁眼时,呼吸已沉。
“你说她写这些时,已经快不行了?”
青崖点头:“春桃扶她回去的路上,吐了三次血。最后一次是黑的。太医刚进房,她便昏过去了。”
谢珩不再言语。他将纸仔细折好,收入怀中,贴着胸口。那里还藏着一块旧玉佩,冰凉地压在心跳之上。
他起身走向墙边,拔下那三支毒箭,一支一支放入木盒,盖紧锁好,放回书案正中。
随后坐下,提笔蘸墨。
第一条:彻查东侧偏门当夜所有值守名单,调取换岗记录,比对身形、步态、口音。凡有不符者,立即拘押。
第二条:封锁府内通往夹道的所有暗门,除青崖外,任何人不得进出。违令者,当场拿下。
第三条:命工部连夜赶制新弩机,配重箭,专用于夜间巡防。优先装备书房十丈范围内。
第四条:召冷十三,明日寅时前务必返府,不得延误。
他吹干墨迹,卷起竹简,递给门外候命的传令兵。
那人转身欲走,他又唤住:“等等。”
传令兵回头。
“加一条。”谢珩目光落在桌上的木盒上,“自此刻起,凡进入书房之物皆须查验——蜡烛、笔墨、茶水,无一例外。若有疏漏,负责人杖八十,贬为杂役。”
传令兵记下,匆匆离去。
屋内重归寂静。
谢珩倚在椅背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。那里有一点靛蓝痕迹,是他昨夜沾上的药膏。她惯用这种颜色的小罐装药,说看得清用量。
他想起五年前灯会,她不慎打翻灯笼烫伤手,他撕下衣角为她包扎。她问他会不会记得。他说忘不了。
如今他确实没忘。
因为她又一次,用命换来他的生。
他不能辜负这一次。
更不会放过那个将口令塞进他袖中的人。
他低头看向那块令牌,再次拾起端详。正面刻“内务”,背面是魏长忠之名。这不是伪造,而是司礼监掌印发的通行令,唯有最信任者方可持有。
也就是说,昨夜有人持此令,堂而皇之地进了国公府,甚至接近了他的房间。
此人知他会焚毁口令草稿,也知他必去书房。
所以他才会在换衣后被人盯上。
所以他才会收到那张烧焦边角的纸条。
一切并非偶然。
而是精心策划。
正如她所写——他们会换衣冒充守夜之人。
他忽然一怔,猛地抬头。
“青崖。”
青崖仍在原地,闻声上前一步:“在。”
“她说让你藏在夹道,不到最后不得现身?”
“是。”
“那你为何出手了?”
青崖略一顿:“因第三支箭射出时,方向偏了两寸。按她纸上所记,应直取咽喉。刺客临时改了目标,我才确认那便是首领。”
谢珩眼神骤沉。
偏了两寸?
那支箭本不该冲他而来,而是射向窗户中央——
也就是他平日常坐的位置。
倘若他未因那纸条警觉,点灯坐在窗前看军报——
那一箭便会正中心脏。
她连这都算到了。
她知道他会怀疑,所以提前写下一切;她知道他未必全信,故让青崖亲证;她甚至预料到刺客临机变招,因而标明偏差范围。
这不是预知。
是布局。
一场以命为代价的局。
他起身走到门边,拉开一道缝隙。风仍在吹,院中暗卫脚步齐整,无人言语。
他关上门,面对青崖。
“你一直跟着她?”
“自她第一次咳血起。”青崖低声道,“世子爷命我留意她的情况。我不敢靠近,只能远远守着。但她每次发病,都会令人将荷包里的药粉撒在窗台。我知道,那是信号。”
谢珩看着他:“所以你早知她能预见未来?”
青崖摇头:“我不知她看见什么。我只知她每次咳罢,必写些东西。有时是名单,有时是图。我都收着,等你需要时交付。”
谢珩默然片刻。
他从怀中取出那张纸,再度展开。
指尖划过“右耳缺一角”几字。
“我记得这个标记。”他声音微沉,“十年前,北狄一批死士训练时被斩伤耳朵者,皆有编号。那是他们辨识身份的方式。”
青崖点头:“我也查过。这批人大多死于边境。能活至今并潜入京城的,不足五人。”
谢珩将纸折好,重新收入怀中。
“那就一个一个找。”他说,“从今晚死的那个开始。”
他走向书案,打开抽屉,取出一本薄册。封面无字,翻开第一页是名单,每人名旁皆有编号。
他翻至末页,找到一处空白。
提笔写下:“代号七,右耳残缺,双刃短匕,狼头纹身,死于国公府刺杀。”
合上册子,放入暗格。
抬头时,目光落在桌上的木盒上。
他走过去,打开盒子,取出第三支箭。
箭尖漆黑,毒已干涸。
他盯着那一点乌光,忽然伸手,用指甲刮下一小撮毒粉,送入口中。
青崖大惊:“世子!”
谢珩抬手制止。
舌尖泛起苦意,微麻,继而发木。
确是乌头无疑。
但他还想确认一事。
他将剩余毒粉倒入小瓷瓶,塞紧,藏入袖中。
随即坐回椅上,拿起一份军报。
刚看了数行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青崖立于门口,手中握着一把短弩。
“这是我用的。”他说,“夫人说,万一你不信,就让你看看这支弩的准头。”
谢珩接过,细细查看。弩身不长,把手处磨损明显,显是常用之物。
他拉动机关,试了力度。
“你能打多远?”
“三十步内,可穿铁甲。”青崖道,“昨晚那一箭,我本瞄咽喉,但我故意压低一分。我知道你会躲,只要他抬头看你,便必死无疑。”
谢珩点头,将弩置于案上。
“你做得对。”他说,“下次不必留情。”
青崖抱拳:“是。”
谢珩望向窗外深沉的院子,忽然问道:“她有没有告诉你,为何一定要保我?”
青崖沉默良久。
“她说,你活着,比什么都重要。”
“还有呢?”
“她说,有些事尚未到揭晓之时。待你看到真相那天,自会明白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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