翌日清晨,天色尚未完全放亮,窗外是一片灰蒙蒙的寒意,凛冽的北风依旧砭人肌骨。
圆姐在内寝醒来,由春桃伺候着披上外衫,正欲起身,却意外地透过珠帘瞥见外间已有一道熟悉的身影静静伫立。
玛琭已然穿戴整齐,一身素净的宫女服色,发髻梳得一丝不苟,正垂首敛目,姿态恭谨地侍立在寝殿外间,与往常值守夜班后等待复命的模样并无二致。只是,若细看便能发现,她眼下带着淡淡的青影,脸色也比平日更苍白几分,透着一股疲惫。
圆姐在春桃的伺候下开始梳洗,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。她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掠过帘外的玛琭,语气平和如常,听不出什么情绪,只如寻常问询般开口:“皇上去早朝了?”
玛琭闻声,连忙上前一步,微微掀开珠帘一角,却仍保持着恭顺的低头姿态,声音带着一丝熬夜后的沙哑:“回主子,皇上卯时不到就走了,未用早膳,说是前朝有要事商议,便直接往乾清宫去了。”
圆姐用温热的毛巾敷了敷脸,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知道了。她看着玛琭那明显是强打着精神、硬撑在此的模样,心中不由得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,有利用她达成目的的些许歉然,也有对她这般识趣姿态的些微满意。
她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,带着一丝难得的体恤:“昨夜你辛苦侍奉,想必未能安睡。这大冷的天,起这么早作甚?本宫这里不缺人伺候。”
玛琭闻言,头垂得更低,几乎要埋进衣领里,声音却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坚持:“主子抬举奴婢,是奴婢天大的福分。但奴婢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,奴婢永远是主子您的奴才。该做的分内事,一样也不能少,一刻也不敢忘。”
她这话说得极其恭顺,字字句句却都是在小心翼翼地剖白心迹,极力撇清因昨夜之事可能带来的身份认知模糊,生怕因此时得了些许恩宠便失了在这永和宫中最根本的立足之基。
圆姐听出了她话语里的惶恐与急于表忠的迫切,心中那点因利用她而产生的不适感稍稍减轻了些。她叹了口气,语气更加温和:“你且放宽心。本宫既然亲自开了口,让你去伺候皇上,便不会因这等事而小肚鸡肠心生芥蒂。往后如何,端看你的造化与皇上的心意。眼下,你安心下去歇息吧,养好精神最要紧。”
“主子……”玛琭眼眶微红,还想说什么。
圆姐却摆了摆手,不容置疑地道:“去吧。这里自有春桃她们。”
“奴婢……谢过主子恩典。”玛琭喉头哽咽,知道再多说反而显得矫情,便深深一福,行动间能看出身子明显不适,她强忍着,慢慢转过身,步履迟缓地退出了外间。
看着玛琭那单薄而恭顺的背影消失在厚重的门帘之后,圆姐立在原地,沉默了片刻,眼神有些许飘忽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直到春桃轻声提醒,她才缓缓走到梳妆台前坐下,任由春桃为她解开一夜松散的长发,拿起温润的玉梳,一下下梳理着。
妆台上菱花镜中映出她平静无波的脸庞。静默了片刻,圆姐忽然轻声开口,像是在问春桃,又像是在自言自语:“春桃,你说……依着皇上的性子,会给她个什么位份?”
春桃手下动作未停,小心地斟酌着词语,回道:“按宫里的老规矩,宫女承恩,若无特别恩典,大多是从最低的官女子做起。不过……玛琭毕竟是主子您宫里的人,皇上看在您的面子上,再加上……她当初毕竟是在坤宁宫当差时被皇上瞧上的,想必不会太过苛待。奴婢估摸着,一个庶妃格格的名分,总是要得的。”庶妃虽仍是低位,但好歹有了正式名号,比官女子强上许多,算是从奴才迈入了半个主子的门槛,对于宫女而言,已是一步登天了。
圆姐静静地听着,目光依旧落在镜中,点了点头,这与她心中预想的倒是相差无几。
“庶妃……倒也合适。”她顿了顿,眼神飘向坤宁宫的方向,声音低了下去,“等她正式得了位份,站稳了脚跟,再去皇上跟前,帮宁儿说说话吧。总这么僵着,也不是办法。”
春桃敏锐地察觉到自己主子语气中那一丝难以掩饰的黯然和自嘲。她跟在圆姐身边最久,深知主子虽善谋算,但骨子里并非冷酷无情之人,如此利用身边贴身宫女去固宠铺路,心里定然是不好受的。
她手上动作放得更轻,仿佛想借此安抚主子烦乱的心绪,斟酌着语气,轻声开解道:
“主子莫要自怨自艾。说起来,玛琭当初在坤宁宫得了这场机缘,虽是阴差阳错,但也算是欠了宁主子一份因果。如今她借着主子的东风有了前程,若能帮着宁主子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,使得帝后和睦解开僵局,也算是……还了坤宁宫当初的恩,全了这份因果纠葛。于她,于宁主子,都是好事。”
圆姐闻言,握着玉梳的手微微一顿,镜中的影像也凝滞了片刻。她微微一怔,随即唇角泛起一丝苦涩而了然的浅淡笑意。
她伸手轻轻抚过妆台上冰凉的螺钿镶嵌,低声道:“是啊……因果。世间事,逃不开一个因果。这般说来,倒也算是了了这桩因果。”
她像是在说服春桃,更像是在说服自己。将这不得已的算计,套上一层因果的外衣,似乎能让心里那点芥蒂和负罪感减轻些许。在这深宫之中,有时候连自己都要骗过去,才能继续走下去。
用过早膳,圆姐照常处理宫务,逗弄昭意,一切看似恢复了平静。但永和宫上下都知晓,昨夜之后,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。
宫人们对待玛琭的态度悄然发生了变化,多了几分敬畏与讨好,虽然她依旧住在宫女卧房,也尚未有正式名分。
消息自然也传遍了六宫。
承乾宫佟佳贵妃听闻皇上昨夜宿在永和宫,临幸的却是安嫔身边的宫女玛琭,先是一愣,随即嗤笑一声:“呵,本宫还以为她安嫔多么清高呢!原来也会用这等手段!把自己身边的丫头推出去固宠,真是……啧。”她语气不屑,但心底却莫名松了口气,至少,表哥并非是因为格外眷顾圆姐才去的永和宫。她想起自己之前的打算,对璃落道:“看来不用本宫去当这个好人了,皇后那边,自有她好姐姐去操心。”
翊坤宫内,纳兰珠气得一掌拍在案上,震的自己手生疼:“那个贱婢!竟让她爬上了龙床!安嫔也是好算计!”布音珠则依旧平静地坐在窗下做着针线,闻言连眼皮都未抬,只淡淡道:“一个宫女而已能成什么气候?妹妹何必动气。安嫔此举,无非是想分圣心,也为皇后图谋。我们静观其变便是,自有沉不住气的人会先去碰这块石头。”
乾清宫似乎并无波澜,玄烨并未立刻对玛琭有所封赏,仿佛还在斟酌,或者有意淡化此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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