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仙宗的闹剧,随着漠北王赢战的铁腕介入,迅速落下帷幕。假宗主贾仁义及其党羽被官府羁押,等待他们的将是律法的严惩。受骗的信徒们在经历最初的愤怒与茫然後,也渐渐散去,只留下空荡荡、一片狼藉的广场,诉说着方才的荒诞。
白辰婉拒了赢战安排的车马与护卫,只道是寻常访友,不愿兴师动众。赢战知他性情,也不强求,只是暗中派人留意,确保这一路再无宵小打扰。阿清与白辰告别了漠北王,离开了那座刚刚经历风波的山城。
阿清归心似箭,白辰也要去洛城寻访莫问生,二人便继续结伴同行。一路无话,行程倒是顺畅。数日之后,远远已能望见洛城那古朴的城墙轮廓。
时近黄昏,夕阳将天际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,云朵如同被点燃的棉絮,边缘镶嵌着灿金。洛城作为一方大城,城郭巍峨,人流如织。尚未进城,官道两旁已是摊贩林立,吆喝声、车马声、孩童嬉闹声交织成一曲热闹的市井交响。
越是靠近城门,一股奇异而诱人的香气便越是清晰地飘散过来。那香气并不浓烈,却极其纯粹而执着,仿佛能穿透周遭所有的繁杂气味,径直钻入人的鼻腔,勾动最原始的食欲。是面香,但又不同于寻常的面食。它带着小麦烘焙后最本质的甘醇,混合着某种清澈油脂的润泽感,还有一种极淡却画龙点睛般的葱姜气息,最终都融汇在一股深沉鲜美的汤底韵味之中,温暖、踏实,让人闻之便觉饥肠辘辘。
白辰的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,循着香味望去。只见在城门右侧不远处,一株老柳树下,支着一个极其简陋的面摊。摊子就是一辆经过改装的独轮车,车板上放着炉灶、锅具和碗筷调料,旁边摆着两三张矮桌和几个小马扎。车辕上插着一根竹竿,挑着一面洗得发白的布幌子,上面用墨笔写着三个不算工整、却颇有筋骨的大字——“阳春面”。
此刻,面摊前并无食客,只有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道路,正蹲在炉灶前,慢条斯理地用火钳拨弄着灶膛里的炭火。红亮的炭火映照着他布满皱纹的侧脸和花白的鬓角,也将一口大锅里袅袅升腾的蒸汽染上了淡淡的暖色。那诱人的香气,正是从那口大锅中弥漫出来的。
“好香啊……”阿清也用力吸了吸鼻子,眼睛发亮,“这面摊的味道,闻着就舒服。”她到底是少女心性,一路奔波早已饿了,此刻被这香气勾得食指大动。
白辰没有答话,他的目光落在那个佝偻的背影上,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。那背影,与他记忆中那个杀气凛冽、身形挺拔的“人屠”相去甚远,却又在某种更深层的气息上,隐隐契合。
他径直走到面摊前,在一张看起来最结实的矮桌旁坐下,开口道:“老板,来碗阳春面。”
那佝偻的身影动作顿了一下,却没有回头,只是隔着那层挡油的、略显油腻的布帘子,闷声闷气地回了一句:“没了。”
声音苍老、沙哑,带着浓重的烟火气,与记忆中莫问生那或冰冷或戏谑的嗓音截然不同。
白辰微微挑眉,还没说话,跟过来的阿清也凑到摊前,脆生生地喊道:“爹!我饿了!快给我下碗面!”
这一声“爹”,叫得自然而然。
那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,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,转过身。这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老者的脸,皱纹如同刀刻,皮肤黝黑粗糙,唯有一双眼睛,在抬起看向阿清时,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慈爱和关切。他手脚麻利地掀开锅盖,滚烫的蒸汽扑面而来,他拿起长长的竹筷,捞起一团雪白纤细的面条,在旁边的清水盆里迅速过了一下,然后放入一个粗瓷大碗中,浇上一勺清澈透亮、香气扑鼻的高汤,再利落地点上几点猪油,撒上一小撮翠绿的葱花。
一碗热气腾腾、清清爽爽的阳春面,便端到了阿清面前的桌上。
“快趁热吃。”老者的声音柔和了许多。
阿清拿起筷子,满足地吃起来,发出轻微的吸溜声。
白辰看着这一幕,又看了看自己面前空无一物的桌子,再次开口:“老板,我的面呢?”
“爹,我跟你说这一路可真是凶险无比多亏白二哥护着我,要不然女儿可能都回不来见您了。”
“白二哥这一路可没少念叨您的阳春面,还说一定要吃一大碗。”
老者这才仿佛刚注意到白辰,抬起眼皮,浑浊的目光在他那身灰布衣上扫过,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冷淡,甚至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:“人家宗主大人,山珍海味吃惯了,需要吃我这穷酸摊子上的清汤寡水?”
阿清正吃着面,闻言抬起头,嘴里还含着面条,含糊不清地懵然道:“爹,你说啥呢?什么宗主?”
莫问生一边拿着块抹布擦拭着本就干净的灶台,一边头也不抬地答道:“白仙宗宗主,白辰啊。”
“你说是吧,白辰,白宗主?”
老者眼角瞥了一眼白辰,从身后抽出一杆木制的烟杆,放上草叶对着锅底重重的抽了一口,燃起的烟雾环绕在他周身。
阿清这才反应过来,差点被面条呛到,连忙放下筷子,急着解释道:“爹!你弄错了!那个白仙宗是假的!宗主也是个冒牌货!多亏了这位白二哥帮我,我们才揭穿了那个骗子!漠北王都带兵把那个假宗门给封了!”
莫问生擦拭的动作停了下来,缓缓抬起头,第一次正眼看向白辰,那双看似浑浊的老眼里,闪过一丝极快的精光。他盯着白辰看了好几秒,仿佛要透过那副平凡的皮囊,看到内里的本质。
白辰迎着了他的目光,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,叹了口气,道:“老莫,四十年不见,你这看人的眼光……退步了啊。你看我这样子,像是会开宗立派、招摇过市的人吗?”
这话如同一声惊雷,在莫问生耳边炸响。
他手中的烟杆“啪嗒”一声掉在地上,震起的烟雾中似乎有无数的人影从心底最深处又浮现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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