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乐的气泡还在天宇喉咙里泛着微麻的痒，他看着碗里被自己夹来的香菜——那是宛瑜最不爱吃的东西，小时候每次家庭聚餐，她都会趁大人不注意，把香菜偷偷埋进米饭底下。这个动作太自然，自然到天宇自己都没反应过来，直到指尖触到微凉的瓷碗边缘，才猛地回过神。
桌上的目光还没移开，像聚光灯似的钉在他身上。吕子乔举着手机，屏幕还停留在林致远的领奖照上，嘴角挂着探究的笑；张伟攥着筷子的手松了松，又紧了紧，显然还在纠结要不要托关系；美嘉的手机镜头悄悄对着他，屏幕里映出他微垂的眼睫，像只受惊的蝶；胡一菲刚舀起一勺汤，勺子却悬在半空，眼神里带着审视；展博的乐高积木搭到一半，手指停在“屋顶”模块上，目光在他和宛瑜之间来回逡巡。
天宇深吸一口气，指尖在桌布上轻轻划了个圈——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，只有小时候被老师点名回答不会的问题时才会做。他抬起头，先看向宛瑜，她正低着头用勺子拨弄碗里的清汤，耳尖红得像浸了血，连肩膀都绷得紧紧的。
“可能……真的有点血缘吧。”天宇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什么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，“我奶奶常说，我们家祖上和林家是远亲，只是年代太久，早就没来往了。”他顿了顿，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肥牛，慢悠悠地在麻酱里滚了滚，“至于林设计师……我只在杂志上见过，倒是第一次听宛瑜提起，原来他是你表哥。”
这话半真半假。奶奶确实说过祖上有远亲姓林，但天宇从未深究；林致远的作品集他上周刚还回图书馆，封面上的作者照片确实和自己有几分像，只是他没告诉任何人。
“远亲？”吕子乔眼睛一亮，立刻凑得更近了，“多远的亲？是你爷爷的姑姑的外甥，还是你奶奶的弟弟的孙子？我跟你说，我三姑妈的表舅的儿子，现在在航天局工作，上次我家水管爆了，还是托他找的人修呢……”
他话没说完，就被胡一菲用筷子敲了敲手背：“吃你的肉，再煮就老了。”她转向天宇，语气缓和了些，“远亲也是亲，这年头能沾上边不容易。宛瑜表哥下个月回国，到时候正好一起吃顿饭，认认亲。”
天宇笑着点头，把沾满麻酱的肥牛送进嘴里，没接话。他知道，胡一菲这是在帮他解围——“认亲”是后话，先把眼前的窘迫岔开才是要紧事。
宛瑜这才抬起头，脸上的红晕淡了些，她飞快地看了天宇一眼，眼神里带着点感激，又有点慌乱，像只刚从猫爪下逃出来的兔子。“其实……我也是上周才知道表哥要回国的。”她拿起桌上的果汁，给每个人杯子里续了些，“他说这次回来要办个设计展，还问我有没有兴趣去帮忙整理资料呢。”
“设计展？什么主题的？”展博突然来了兴致，手里的乐高积木被他随手放在一边，“是不是上次你说的‘城市肌理与空间叙事’？我记得你提过，他为了这个主题，跑了十几个老城区拍素材。”
宛瑜眼睛亮了亮，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：“对！就是这个！他说要把老巷子的砖缝、窗棂上的雕花，都做成3d模型，放在展厅中央，让观众能沉浸式体验……”她越说越投入，手指在空中比划着，“还有互动装置呢，观众可以用手机扫描模型，看到老建筑过去的样子，就像时光倒流一样！”
“哇，听起来好酷！”美嘉凑过来，手机早就收了起来，眼里闪着兴奋的光，“能不能带我们去看预展？我想拍点素材，最近在学旧物改造，说不定能找到灵感。”
“我也想去！”张伟举着筷子附和，“我们律所最近接了个老城区改造的案子，正好去取取经，看看设计师怎么平衡保护和开发的。”
吕子乔立刻接话：“带上我带上我！我认识个做VR设备的朋友，说不定能帮上忙，让观众的沉浸式体验更逼真——哎，宛瑜，你表哥缺不缺技术支持？我可以牵线啊！”
话题像被风吹着的蒲公英，轻飘飘地转向了设计展、老城区、VR技术，刚才的“表哥风波”仿佛成了餐前小点，被主菜的香气盖了过去。胡一菲把煮好的虾滑分到每个人碗里，眼神在天宇和宛瑜之间转了一圈，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。
天宇默默吃着碗里的菜，心里却松了口气。他知道，宛瑜刚才说的设计展细节，有一半是上周在图书馆听她打电话时记住的——当时她蹲在书架旁，对着电话那头兴奋地喊：“表哥，把砖缝里的青苔也做成模型好不好？我觉得那才是老巷子的灵魂！”
而现在，她正眉飞色舞地描述着“青苔模型会随着观众的呼吸变色”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完全看不出刚才的窘迫。天宇忽然觉得，刚才那句“远亲”的托词，或许不只是解围——至少，它让宛瑜重新笑了起来，像雨后的向日葵，对着阳光舒展花瓣。
展博已经开始和宛瑜讨论起3d模型的材质，说用光敏树脂还是AbS塑料更能还原砖缝的质感；张伟在旁边记着笔记，时不时插一句“能不能加个法律小科普，讲讲老建筑保护的相关条例”；吕子乔拿着手机给朋友发语音，嗓门大得生怕别人听不见：“哥们儿，有个设计展的活儿，需要VR技术支持，靠谱的话下周见面聊……”
火锅的热气重新氤氲起来，模糊了每个人的脸。天宇端起可乐喝了一口，气泡在舌尖炸开，带着点微甜的涩。他看向宛瑜，她正好也望过来，四目相对的瞬间，像电流窜过，两人都慌忙移开视线，脸颊却不约而同地发烫。
没人再提“表哥”这两个字，可那两个字像颗投入湖心的石子，虽然涟漪渐渐散去，水底的纹路却被悄悄改变。天宇知道，胡一菲和展博大概猜到了七八分，吕子乔和张伟或许还蒙在鼓里，但这些都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，刚才宛瑜拨到碗边的香菜，被他悄悄夹走时，她嘴角那一闪而过的、像偷吃到糖的笑意；重要的是，当他说“远亲”时，她眼里那点如释重负的光。
“对了，天宇，”胡一菲突然开口，打破了他的思绪，“你上次说在学3d建模？宛瑜表哥的设计展正好缺个助手，帮着处理模型文件，你要不要去试试？”
天宇一愣，看向宛瑜，她正用力点头，眼里的期待藏都藏不住：“是啊是啊，表哥说需要个人帮忙把实地拍的照片转换成数字模型，你不是最擅长这个吗？”
“我……”天宇的心跳漏了一拍，指尖又开始在桌布上划圈，“我怕做不好。”
“试试嘛，”胡一菲敲了敲他的碗，“就当是提前认亲了。”她特意加重了“认亲”两个字，眼里的笑意藏不住。
天宇看着宛瑜亮晶晶的眼睛，忽然笑了——刚才的紧张、窘迫，好像都随着火锅的热气蒸发了。“好啊，”他说，“要是做砸了，可别骂我。”
“怎么会！”宛瑜的声音清脆得像风铃，“你肯定能做好的！”
窗外的路灯更亮了，透过玻璃照在桌上，给那碗没吃完的香菜镀上了层金边。没人知道天宇和宛瑜到底是不是远亲，也没人知道设计展上会不会真的“认亲”，但这顿饭的气氛，却比刚才融洽了百倍。
悬念像颗糖，被悄悄含在每个人嘴里，甜丝丝的，带着点期待——或许，答案并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有个理由能让故事继续下去，不是吗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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