抢来的战马给了我们一丝虚弱的希望,但很快,这希望就被更大的绝望所吞噬。
风雪非但没有减小,反而演变成了一场可怕的“白毛风”。狂风卷着密集的、几乎呈水平方向的雪粒,疯狂抽打着天地间的一切。能见度骤降到不足十步,天地间白茫茫一片,彻底失去了方向。连最老练的牧民在这种天气里也会迷路,更何况我们这群本就精疲力尽、只能凭模糊记忆和本能辨认方向的残兵。
我们试图让马匹沿着一个方向前行,但很快就会发现地形完全陌生,或者干脆是在原地打转。指南针?那是军官才可能有的稀罕物,我们根本没有。太阳?厚厚的云层和狂舞的雪沫彻底遮蔽了天空。
“不行……走不了了……得找个地方避避!”一个脸上冻疮溃烂的老兵在风中嘶吼,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。
没有人反对。继续走下去,只会耗尽最后一点体力,然后活活冻死在这片白色的混沌里。
我们勉强找到一处背风的石崖凹陷处,几块巨大的岩石勉强形成了一个能遮挡部分风雪的角落。我们将马匹拴在稍避风的地方,自己则挤在岩石缝隙里,瑟瑟发抖,如同暴风雪中蜷缩的羔羊。
寒冷无孔不入。身上的棉甲早已被雪水浸透,此刻冻得硬邦邦,像一副冰冷的枷锁。伤口冻得失去了知觉,反而感觉不到疼痛,但这绝非好事。饥饿如同火烧,胃里空空如也,甚至开始产生幻觉,仿佛闻到了热粥的香气。
没有人说话。节省体力,也因为没有说话的心情。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,每一次心跳都感觉那么沉重而缓慢。
时间失去了意义。可能只过了一个时辰,也可能过了半天。外面的风雪依旧咆哮,没有丝毫减弱的迹象。
一个伤势较重的弟兄,悄无声息地歪倒在一边,身体已经僵硬。没有人哭泣,甚至没有太多惊讶,只是麻木地看着,然后默默地将他推到角落。死亡,在这里变得如此寻常,如此接近。
老杨头蜷缩着,将脸埋在膝盖里,我看不到他的表情。但他抱着大枪的手臂,也在微微颤抖。他终究也是人,不是铁打的。
我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,意识开始模糊。脑海里闪过许多破碎的画面:京营校场的阳光、母亲含泪的眼、萨尔浒的血色、赵老蔫最后的眼神、峡谷里冲天的火光……一切仿佛很近,又仿佛很远。
我要死在这里了吗?像赵老蔫一样,像那个无声死去的弟兄一样,冻僵在这片无名的雪原上,最终被风雪彻底掩埋,无人知晓。
一种巨大的孤独和恐惧攫住了我,比寒冷更刺骨。
就在我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时,老杨头忽然动了一下。他艰难地抬起头,侧耳倾听,那双原本有些浑浊的眼睛里,再次迸发出一种极其微弱的、却异常执拗的光。
他猛地用手扒开身前的积雪,将耳朵几乎贴在地面上。
“怎么了?”我用尽力气,发出微弱的声音。
他抬起手,示意我噤声。继续凝神倾听。
许久,他猛地抬起头,声音因寒冷和激动而有些变形:“水声……地下……有微弱的水流声!”
水声?这冰天雪地,哪里来的水声?
其他幸存下来的几个弟兄也被惊动,茫然地看着他。
老杨头挣扎着爬起来,开始用手和枪杆在岩石底部和积雪下疯狂挖掘!他的动作因为冻僵而显得笨拙,但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疯狂。
我们不明白,但求生的本能让我们也跟着他一起,用手,用刀鞘,拼命地挖着冰冷的冻土和积雪。
挖了不知多久,手指早已冻得麻木失去知觉,甚至磨出了血。终于,在挖开大约一尺深的冰雪和泥土后,一块巨大的、边缘光滑的岩石露了出来。而岩石下方,竟然真的传来极其微弱的、潺潺的流水声!
“是暗河!”老杨头声音嘶哑,却带着一丝兴奋,“这石崖下面有地下暗河!水流没完全冻上!快!顺着石头边缘挖!这附近肯定有缝隙或泉眼!”
这个消息如同最后的强心剂!我们发疯似的挖掘,终于,在岩石侧下方,找到了一个不大的缝隙,一股极细的、冒着微弱热气的水流,正从缝隙中汩汩流出!水流很小,但在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中竟然没有完全冻结,说明其源头可能很深,水温较高!
虽然水流无法直接饮用(太小,且混合着泥污),但它带来的微弱地热,却让这小小的凹陷处的温度,似乎比外面高了一点点!更重要的是,这证明了老杨头的判断——这石崖下方有活水,或许能提供一线生机!
我们挤在泉眼缝隙旁,贪婪地汲取着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暖意,用手捧着那略带温热的泥水,润湿一下干裂出血的嘴唇。
这点发现无法让我们饱腹,也无法带我们走出迷途,但它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,重新点燃了我们几乎熄灭的求生意志。
老杨头靠着岩石,喘着粗气,看着我们挤在泉眼旁的样子,那双鹰眼里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察觉的欣慰。
“活水……就有路。”他喃喃道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,“顺着水脉……往下游走……总能找到出口……找到人烟……”
他的话给了我们一个模糊的方向。
不知又过了多久,外面的风雪声似乎终于小了一些。虽然依旧寒冷,但能见度稍微好转。
我们挣扎着起身,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死去的弟兄,将他用雪掩埋。然后,我们循着那地下暗流水声大致的方向,牵着同样冻得瑟瑟发抖的马匹,再次踏上了前途未卜的归途。
每一步依旧艰难,饥饿和寒冷依旧如影随形。
但至少,我们有了一个方向。
一个由地下微弱水流指引的、渺茫却真实的方向。
白毛风的余威仍在旷野上肆虐,但我们不再像之前那样完全迷失。老杨头时不时俯身贴地,确认着水声的流向,调整着我们的路径。
希望,如同石缝中那丝微弱的暖流,虽然细小,却顽强地存在着,支撑着我们在这片死亡的雪原上,艰难跋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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