诏狱中的暗杀与反击,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。我知道,东厂的反扑只会更猛烈,骆养性的耐心也有限。在风暴彻底降临前,我必须处理好一些至关重要的事——比如,那笔藏在西山乱葬岗、足以让寻常人家几世衣食无忧的巨额财物。
那是先前了结几桩棘手案子后,暗中积攒下的真正“保命钱”,绝非区区几十两散碎银两可比。为防不测,我将它们用油布和蜡纸层层密封,深藏于一座半塌方孤坟的砖石深处。如今,这笔巨款或许能派上关键用场,尤其是对林蕙兰而言。她冒险救我,耗费珍贵药材,自身又是犯官之后,处境艰难,需要大量银钱打点、隐匿行踪,乃至为日后远走高飞做准备。
趁着一次向骆养性汇报案情的间隙,我以“追查血刀门余孽可能藏匿的线索”为由,带着两名绝对可靠的心腹番役,悄然出城,再入西山。
乱葬岗依旧荒凉死寂,枯草萋萋,乌鸦啼鸣。那座半塌的孤坟还在老地方,残碑歪斜,坟土塌陷,露出内部斑驳的砖石。我示意番役在外围高处警戒,自己忍着左肩的隐痛,拨开荆棘,蹲下身,仔细摸索着记忆中的方位。指尖触到几块松动的墓砖,用力撬开,一股土腥霉味扑面而来。伸手探入阴冷潮湿的深处,指尖终于触到了那个以厚油布紧密包裹、沉甸甸的长方形硬物。
我心下一沉,用力将其拖出。包裹上沾满泥土,但蜡封完好。拂去尘土,割开层层油布,借着林间稀疏的光线,眼前之物让我呼吸都为之一滞:
* 六十八锭官铸高色雪花银,每锭足十两,码放整齐,银光灼灼,合计六百八十两。
* 十一枚赤足金锭,每枚一两,黄澄澄夺人眼目,合计十一两。
此外,还有我之前随身的一些散碎银两和那张面额三十两的“通惠银庄”银票。所有财物,总计价值超过八百两白银!这是一笔真正的巨款,足以在江南购置良田百亩,或支撑一支小型武装数年用度。
我迅速清点完毕,心中波澜起伏。这笔钱,是我昔日权位和灰色收入的积累,也是我为自己预留的最终退路。如今,形势逼人,它必须派上新的用场。我将金锭、银锭和银票重新用油布仔细包好,那份量沉得坠手。贴身捆缚在内衫之外,外罩官袍,那冰冷却实在的触感,让我在纷乱危机中,感到一丝罕见的踏实。
返回城中,我没有直接回北司,而是绕道城南,在一家不起眼的茶楼后院,通过早已约定好的隐秘方式,留下了要求紧急见面的暗号。
次日黄昏,林蕙兰如约出现在北司诏狱附近一条僻静的死胡同深处。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斗篷,帽檐压得很低,但步履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与警惕。
“你的伤……”她见到我,第一句话仍是压低声音关心我的伤势,目光扫过我官袍下依旧不太自然的左肩轮廓。
“暂时无碍。”我打断她,侧身挡住风口,迅速解下那个沉甸甸的包裹,塞入她手中,“这个,你务必拿好。”
她入手一沉,险些没接住,揭开包裹一角,看到里面耀眼的银光和金黄,斗篷下的身子猛地一颤,霍然抬头,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:“这……这么多?!你从哪里……这太……”
“我往日的一点积蓄。”我语气平静,截住她的话头,“如今我身处漩涡中心,这些身外之物放在身边,非但无用,反是取祸之道。你拿着,用途你自决——打点关节,购置田产,或……远走他乡,隐姓埋名,皆可。务必妥善处置,分批次、寻可靠渠道兑换使用,切勿引人注目。”
林蕙兰捧着那足以改变命运的包裹,双手微微颤抖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。她看着我,斗篷阴影下的眼睛闪烁着极度复杂的光芒,有惊骇,有感激,更有一种深切的忧虑:“杜文钊……你……你把这全数给我?你可知这……你日后怎么办?”
“我日后?”我扯了扯嘴角,露出一丝苦涩却决绝的笑,“我若过不了眼前这关,便无日后可言。若过得去……北司掌刑千户的位置,还怕捞不回这点银子吗?”这话半是真言,半是宽慰。我将所有积蓄托付,既是报她屡次救命之恩,也是为她留一条真正的退路,更是一种无形的牵绊——让她必须为了妥善使用这笔钱而活下去。
她沉默了,将包裹紧紧抱在胸前,仿佛抱着千斤重担。良久,她才深吸一口气,声音带着一丝哽咽,却异常坚定:“我明白了。你放心……我会处理好。你……万事小心,骆养性非善类,东厂更似豺狼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我点点头,“你也一切小心。近期暂勿联系,非到万不得已,不要动用暗号。”
我们没有再多言,只是在这昏暗的胡同底,深深对视一眼,千言万语,尽在不言中。随后,她将包裹紧紧藏入斗篷内,转身,如同融入渐浓的暮色般,悄无声息地离去。
我看着她消失的方向,心中一块巨石落地,却又涌起更复杂的情绪。倾尽所有,托付后路,这近乎决绝的安排,意味着我已将林蕙兰的命运与自己的生死彻底捆绑。然而,在这冰冷彻骨的权斗漩涡中,这点基于生死相托的微弱暖意,或许是我们唯一能抓住的、真实的东西。
怀揣着空荡却决然的心绪,我转身,重新走向那吞噬一切的北镇抚司诏狱。前方的路,已是悬崖峭壁,但至少此刻,我已为在意的人,铺下了一小块可能的基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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