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同急报的黄绸封套在晨光里晃眼。
像一道惊雷劈在午门广场的喧嚣上,炸得所有人都停了声。
朱厚照接过奏折时,指尖故意在封泥上顿了顿。
指甲刮过封泥的 “沙沙” 声,引得满场官员屏息凝神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“念。” 他将奏折扔给陆炳,声音平得像一潭水,却藏着冰。
陆炳展开奏折,指尖刚触到纸页,刘健的身子就猛地一抽。
“…… 臣大同总兵王杲,闻京中流言纷扰,敢为刘首辅辩白!” 陆炳的声音朗朗,砸在广场上,“首辅大人辅政八载,宵衣旰食,若论忠君爱国,满朝无出其右!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,首辅绝无谋逆之心!”
“够了!” 刘健突然嘶吼起来,声音劈得像破锣,唾沫星子喷了身前缇骑一脸。
他挣扎着要扑过去抢奏折,被缇骑死死按住,膝盖在砖上磨出红痕:“王杲这个蠢货!他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送啊!”
广场上的官员们先是一愣,随即有人 “噗嗤” 笑出了声。
几个机灵的悄悄往后缩,嘴角撇着 —— 这位大同总兵怕是脑子被门夹了,没看懂京中局势?
新皇正借着御门听审收拾刘健,他偏偏跳出来力保,这不就是明摆着说 “我跟他是一伙的”?
朱厚照忽然笑了,笑声清朗,却让每个人心里发毛。
他把玩着手里的玉佩,玉坠碰撞的脆响在寂静中格外刺耳:“王杲?”
“就是那个去年虚报战马损耗,吞了三万两军饷的王杲?”
陆炳立刻接话,声音比刚才更响:“回陛下,正是!臣查贪腐案时,曾发现他与周伦有银钱往来,只是当时未及深究!”
“周伦供词里还提过,王杲去年冬天托他在京中买了个小妾,花了五千两 —— 用的正是克扣的军饷!”
“哦?” 朱厚照挑眉,目光扫过瘫在地上的刘健,像看一块烂肉,“这么说来,刘首辅的‘忠君爱国’,连贪墨军饷的总兵都看在眼里?”
“连买小妾的钱都敢贪的人,替你担保‘无谋逆之心’?刘首辅,你这人脉倒是‘过硬’。”
刘健眼前一黑,“咚” 地栽在地上,额头撞出的血珠滴在金砖上,晕开一小片红。
被缇骑架着才勉强跪直时,他喉咙里发出 “嗬嗬” 的怪响 —— 他现在恨不得冲回大同,把王杲的脑袋拧下来当夜壶!
这哪是辩护?分明是递刀子!洪武爷当年审胡惟庸,就是先从边将勾结查起,王杲这道奏折,简直是把 “谋逆” 的罪名往他头上按!
“陛下!臣不认识王杲!” 刘健拼命磕头,额头的血蹭得满脸都是,“他是故意陷害臣!是想拉臣垫背!”
“他怕自己贪墨的事败露,才攀扯老臣!陛下明鉴啊!”
“是不是陷害,查一查便知。” 朱厚照懒得看他,对陆炳道,“传旨,调王杲回京,改任南京右军都督府佥事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限他三日内到任,逾时不到,以抗旨论处 —— 直接押来午门,跟刘首辅作伴。”
这个任命看似平调,实则暗藏深意 —— 南京是闲散地,右军都督府佥事更是个没实权的虚职。
明摆着是夺了王杲的兵权,断了他的后路。
官员们心里一凛:新皇这手够狠,既没直接定罪,又断了刘健最后的外援,还顺带把王杲的兵权收了,一石三鸟!
刘健却瘫在地上,连哭的力气都没了。
他知道,自己彻底完了。王杲的奏折像块烙铁,把 “边将勾结” 四个字焊在了他身上,就算跳进黄河也洗不清。
朱厚照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,嘴角的笑意淡了下去:“继续审。”
陆炳拿出周伦的供词,翻到刘健那一页,声音朗朗:“周伦供称,弘治十八年五月,曾在刘府后园密谈。”
“刘健言‘新皇年幼,可徐徐图之’,可有此事?”
刘健的身体猛地一颤,像被抽了筋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。
那事确实有过!只是当时他说的是 “新皇年幼,当尽心辅佐”,被周伦改得面目全非!
“没有!是他篡改!” 刘健挣扎着辩解,却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剧烈咳嗽,脸涨成猪肝色,“臣有证人!当时府里的老管家在场!他能作证!”
“传刘府管家。” 朱厚照下令,声音没一丝波澜。
老管家很快被缇骑带上来,跪在地上抖如筛糠,膝盖抖得 “哒哒” 响。
他偷瞄了刘健一眼,见刘健眼里满是血丝,死死瞪着他,像要吃人;又瞥见朱厚照冰冷的目光,脖子一缩,头埋得更低了。
陆炳问道:“弘治十八年五月,周伦是否到过刘府?是否在后园密谈?”
老管家的声音带着哭腔,结结巴巴:“回…… 回大人,周伦是来过,也…… 也在后园说了几句话,只是老奴离得远,没听清……”
“没听清?” 朱厚照冷笑,指尖敲了敲龙椅扶手,“那你总该听到,刘首辅有没有说‘新皇年幼’?”
老管家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,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,滴在地上。
他支支吾吾半天,偷偷又瞄了眼刘健 —— 刘健正用眼神剜他,可他更怕眼前的年轻皇帝。
最后咬着牙,挤出一句:“似…… 似乎说了…… 老奴好像听见‘新皇’两个字……”
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,彻底压垮了刘健。
他瘫在地上,双目无神地望着午门的匾额,嘴里喃喃自语:“完了…… 全完了……”
广场上的官员们大气都不敢喘。
连自家管家都含糊其辞,刘健这罪怕是坐实了。
那些曾经受过他恩惠的官员,此刻都缩着脖子,往人群里钻,生怕被人认出来 —— 谁愿跟 “谋逆犯” 扯上关系?
朱厚照却没打算就此收手。
他对陆炳使了个眼色,陆炳立刻拿出另一本账册,高高举起:“陛下,这是从刘健府中搜出的收支明细!”
“上面记载,从弘治十五年到十八年,共有十七笔不明来源的银子,合计五万三千两!”
“五万三千两?” 朱厚照故作惊讶,声音透过铜喇叭传遍广场,“刘首辅的俸禄,一年才一百二十两吧?”
“这钱是哪来的?总不能是天上掉的?”
刘健张了张嘴,想说是门生孝敬,却在看到朱厚照冰冷的眼神时把话咽了回去。
在御门听审的场合,说 “门生孝敬” 跟承认贪腐没区别 —— 太祖爷定下的规矩,官员受贿三十两就是死罪,五万三千两?够凌迟十回了!
“说不出来了?” 朱厚照步步紧逼,声音陡然拔高,“那朕替你说!”
他转向人群,每个字都像钉子:“这五万三千两,有三万两来自江南盐商,是他们给的‘护盐费’!”
“两万两来自漕运官员,是让你包庇他们克扣粮船!还有三千两,是周伦送的‘孝敬’—— 就是他说的‘托你办事’的钱!”
“轰” 的一声,广场上炸开了锅。
谁也没想到,一向以清廉自居的刘健,竟然贪了这么多!
“果然是伪君子!去年还说要‘革除贪腐’,自己倒先贪上了!”
“亏我还把他当楷模!真是瞎了眼!”
“洪武爷要是在世,非剥了他的皮不可!”
刘健的门生们此刻恨不得跟他划清界限,有几个甚至偷偷往队列后面缩,还低声骂了句 “老东西害我”。
朱厚照看着群情激愤的场面,缓缓开口:“刘健,你还有什么话说?”
刘健缓缓抬起头,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了挣扎,只剩下麻木。
他知道,自己已经被钉死在耻辱柱上,任何辩解都是多余。
“臣…… 认罪。” 三个字从他喉咙里挤出来,干得像砂纸磨过木头。
广场上瞬间安静下来,所有人都看着朱厚照,等着他下最后的判决。
是凌迟?是赐死?还是流放?
朱厚照却站起身,龙袍的下摆扫过案几,发出窸窣的声响。
“今日先审到这里。”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,“刘健,押入诏狱,听候发落。”
这个决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—— 不直接定罪,却押入诏狱,这是要查得更彻底?
刘健被缇骑拖走时,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午门。
眼神复杂,有恨,有悔,还有一丝说不清的诡异。
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,只有他自己清楚,藏在府里地窖的那箱密信,才是真正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东西 —— 那里面,可有藩王的名字。
朱厚照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街角,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。
他知道,刘健还有秘密没说出来。
而那个秘密,或许才是御门听审的真正目的。
人群散去时,官员们还在议论纷纷,声音压得低低的。
“你说陛下会怎么处置刘健?”
“不好说,听说他府里还搜出了跟藩王往来的信件 —— 昨天缇骑扛了好几个箱子呢!”
“藩王?那可不是小事!要是牵扯到宗室……”
这些话飘进朱厚照耳朵里,他却没回头。
他知道,好戏还在后面。
刘健背后的那张网,远比想象中更复杂 —— 但没关系,他有的是时间,一点点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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