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山寺的警钟如同无形的波纹，在江面上剧烈震荡，也重重敲击在江疏影三人的心头。南岸宋军水寨的喧嚣与北岸瓜洲方向不祥的红光，将这片漆黑的江域映照得如同修罗场的前厅。
“趁乱过去！”沈允明当机立断。此刻南岸守军的注意力都被北岸的军情和自身的紧急动员所吸引，正是渡江的最佳时机！
两条“浪里钻”不再隐藏，桨橹奋力划动，如同两支离弦之箭，趁着南岸灯火通明、人影幢幢造成的视觉盲区，向着那片熟悉的、却笼罩在战云下的江南土地疾驰。
冰冷的江水拍打着船身，江风裹挟着战鼓声和隐约的喊杀声扑面而来。江疏影紧紧抓着船舷，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。她望着越来越近的南岸，那里是故土，却感受不到丝毫温暖，只有大战将至的肃杀。
终于，船底触到了松软的泥沙。几人迅速将小船拖进岸边茂密的芦苇丛中隐藏起来。
脚踏江南土地，却没有时间感慨。身后是追兵和滔天战火，前方是未知的接应和潜伏的内奸。
“不能去镇江府。”阿阮低声道，目光扫过远处城墙上密集的火把，“那里现在是江防核心，盘查只会比平时更严。”
沈允明摊开那张已被摩挲得有些发软的古老海图，指向镇江府东侧、雄峙江中的一片阴影：“去焦山。莫老提过，焦山碑林，或有‘金石之言’可鉴。”
焦山，江中孤岛，素有“书法之山”美誉，碑刻如林。在这兵荒马乱之时，去往一个游人绝迹的江心孤岛，看似不合常理，却也可能是最出人意料的安全所在。
没有更好的选择。三人借着芦苇荡和夜色的掩护，避开官道，沿着江滩艰难地向东行进。江疏影的腿伤在湿滑的江滩和剧烈运动下，疼痛加剧，她几乎将全身重量都压在了那根粗糙的树枝拐杖上，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深陷的、带着血痕的脚印。
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，他们终于找到一条废弃的渔舟，冒险渡过了狭窄的水道，登上了焦山。
此时的焦山，空寂无人。古刹的飞檐在熹微的晨光中显出沉默的轮廓，山间林木幽深，唯有江风穿过碑林石隙，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
按照莫老隐晦的提示，他们直接来到了后山的碑林。无数历代名人的碑刻矗立其间，如同沉默的历史见证者。真草隶篆，各类书体俱全，或雄浑，或清秀，或古拙。
“‘金石之言’……”江疏影目光扫过那些冰冷的石碑，“究竟指的是哪一块？”
沈允明沉吟道：“莫老既指引我们来此，必有深意。或许并非特指某块碑文内容，而是……碑刻本身，或者其所在位置，藏有玄机。”
阿阮则更注重实际，她仔细检查着石碑的基座、背面等不易察觉之处，寻找任何可能的人工痕迹或暗记。
江疏影忍着腿上传来的阵阵眩晕，一块块石碑看过去。她的目光掠过那些歌颂太平、记载功德的文字，心中却是一片冰凉。如今的江南，何处还有太平？那些曾经的文采风流，在铁蹄刀兵面前，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，脚步停在了碑林深处一块半掩在青苔和藤蔓后的石碑前。这块碑位置偏僻，形制古旧，碑额上的字迹已模糊难辨，碑文也磨损严重，似乎并非什么名家手笔，因此无人问津。
吸引她注意的，是碑文右下角，一个极其不起眼的、仿佛天然石纹的刻痕——那形状，像极了一只收敛翅膀、低头啄食的麻雀，与“飞雀营”的标记有七八分相似，却又更加古朴抽象！
是它！
她连忙招呼沈允明和阿阮过来。沈允明拨开藤蔓，仔细查看那块石碑，尤其是那只“麻雀”刻痕周围。
“看这里。”沈允明的手指拂过“麻雀”喙部所指的碑文区域，那里有几个字磨损得尤其厉害，几乎与石头的天然纹理融为一体，但仔细辨认，仍能看出是四个字——「砥柱中流」。
而在这四个字的“流”字最后一笔的末端，石质颜色有极其细微的差异，仿佛曾被什么东西反复摩擦过。
沈允明尝试着用手指按住那个点，微微用力。起初毫无反应，当他渡入一丝微弱的内息，并按照某种特定节奏按压时——
“咔哒。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响动从石碑底部传来！紧接着，石碑与基座连接处，一块巴掌大小、毫不起眼的石板竟向内滑开，露出了一个黑黢黢的、仅能容一只手探入的洞口！
三人心跳骤然加速。沈允明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入洞中，摸索片刻，取出了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、狭长的金属筒。
打开金属筒，里面是一卷质地坚韧的绢帛。展开一看，上面并非文字，而是一幅极其精细复杂的水道图，标注着长江下游，自镇江以下，直至入海口的各处暗礁、沙洲、潜流、以及一些未曾标注在官方海图上的隐秘航道和水文信息！图的角落，用朱砂写着几个小字：「江海锁钥，赠予逆流人」。
逆流人！指的是逆着逃亡人流，北上抗元或传递情报的志士！这分明是一份为特殊任务准备的、关乎长江口及近海航行安全的绝密水道图！
“金石之言……原来指的是这个！”江疏影恍然大悟。这焦山碑林中藏着的，不是空洞的圣贤道理，而是实实在在、能于这江海危局中指引生路的“真言”！
这份图，对他们接下来可能的海路行程，至关重要！
然而，喜悦还未持续片刻，阿阮忽然耳朵微动，低喝道：“有人上山了！人数不少，脚步沉重，是官兵！”
三人脸色顿变。是循踪而来的追兵，还是例行巡查的守军？
来不及细想，沈允明迅速将绢帛塞入怀中，把金属筒放回原处，推动石板恢复原状。三人借着碑林的掩护，迅速向山林更深处退去。
几乎在他们身影消失的同时，一队顶盔贯甲的宋军士兵来到了碑林，为首一名队正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四周，最终落在了江疏影他们刚才停留的那块石碑前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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