药铺后院的竹架上,晾着串刚削好的竹笺,青黄相间,像一串串垂挂的月牙。苏先生正坐在竹凳上,用细砂纸打磨竹笺边缘,竹屑簌簌落在青石板上,混着薄荷的清香,有种沁凉的爽利。
“这竹笺要泡过石灰水才耐用。”苏先生拿起一张打磨好的竹笺,对着阳光照了照,纹路像老人手背的青筋,“去年收的毛竹,趁着雨季伐下来,剖成细条,泡在石灰水里三个月,虫不蛀,水不腐,用来记药引最合适。”
林野看着他从药箱里翻出个藤编匣子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张旧竹笺,每张都用红绳系着,末端坠着枚小铜铃。苏先生抽出最上面一张,竹笺上用炭笔写着“腊月十七,赠王寡妇当归三斤,抵其子帮工钱”,字迹被岁月磨得有些淡,却透着股温润。
“这是十年前的账。”苏先生轻轻晃了晃竹笺,铜铃发出清脆的响,“王寡妇儿子那年才八岁,帮着晒药、扫院子,我哪能真要他工钱?就用当归抵了——女人家冬天怕冷,当归炖羊肉最暖身子。”他指着竹笺角落的小刻痕,“这三道痕,代表三斤,比写字省力气,也不怕雨水淋。”
正说着,前堂传来伙计的声音:“先生,李郎中派人送药渣来了!”
两人走到前堂,只见个小药童抱着个布包进来,解开一看,是堆熬过的药渣,里面有陈皮、甘草、紫苏,还混着几枚没煮烂的红枣。“李郎中说,这是今早给张大户熬的‘安神汤’,让您过目。”
苏先生抓起一把药渣,捻开一枚红枣看了看:“枣核都熬裂了,火候够了。”又挑出块陈皮,“这是五年的陈皮,纹路还在,没以次充好。”他转头对林野道,“药渣是‘明账’,病人家属要是不放心,随时能来查,咱们这行,讲究‘药渣不瞒人’。”
说罢,他取来新的竹笺,用炭笔写下“正月廿三,李郎中代煎安神汤,药渣验讫”,末了刻了个小小的“安”字,递给药童:“回去告诉你家先生,账清了。”
药童走后,苏先生指着墙角的陶罐:“里面是去年的药渣,晒干了收着,开春能当肥料。”林野探头一看,陶罐里果然堆着黑乎乎的渣块,上面还插着张竹笺,写着“辛丑年药渣,共七十八斤”。
“记药渣账,不是抠门,是怕出错。”苏先生拍了拍陶罐,“有回给人开‘麻黄汤’,忘写‘去节’,病人喝了心慌,幸好药渣里找着带节的麻黄,才赶紧换了方子。从那以后,我就立下规矩:凡煎过的药渣,都得记笔账。”
林野想起油坊的油渣账、盐铺的盐引账,突然觉得这世间的账,原来都藏着各自的活法——油坊的账浸着香,盐铺的账带着咸,药铺的账,却裹着股救急的暖。
暮色渐浓时,苏先生开始往竹笺上抄新收的药材账。他不用炭笔,换了支狼毫,蘸的是蜂蜡调的墨——说是夜里起风,炭字怕被吹模糊。“你看这‘黄芪’,得记清楚产地,北黄芪比南黄芪力道足,给壮汉用北芪,给娃娃用南芪,差一点都不行。”他在“黄芪”二字旁画了株带根须的草,根上的须子画得密,“根须多的才是好黄芪,像这样画下来,伙计进货时一眼就认得出。”
竹笺在他手里翻飞,铜铃时不时叮当作响,像在给账册唱调子。林野看着那些摇摇晃晃的竹笺,突然明白苏先生说的“账是活的”——它们不只是数字,是当归的暖,是麻黄的烈,是药渣里藏着的细心,是竹笺上刻着的良心。
临出门时,苏先生塞给林野一张竹笺,上面用蜂蜡墨写着“赠林兄薄荷一捆,清头目”,角落画了片小小的薄荷叶。“这账不用还,记着就行——以后路过,进来喝杯药茶。”
林野握着竹笺往回走,晚风拂过,铜铃在身后轻响,竹笺上的薄荷香混着药香,竟比任何账本都让人记牢。第四卷的纸页上,又添了种带着草木气的字迹,那字迹里写着:有些账,记在纸上,是规矩;记在心里,才是人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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