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浓重。古堡如同蛰伏的巨兽，沉默地矗立在丘陵之巅。数辆经过特殊改装的黑色越野车，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驶出城堡大门，融入蜿蜒的山路，向着海岸线的方向疾驰。
楚杭坐在其中一辆车的后座，身上是一套剪裁合体、用料奢华的深灰色休闲西装，腕间换上了一块低调却价值不菲的百达翡丽，鼻梁上架着一副平光金丝眼镜，整个人气质发生了微妙的变化，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，多了几分世家子弟的疏离与内敛。这是他登船的新身份——来自东南亚的锡矿巨头之子，林墨。
沈玦坐在他身旁，同样换上了符合身份的装束，质地精良的藏蓝色外套，袖口露出定制的铂金袖扣，神情淡漠，眼神深邃，扮演着林墨重金聘请的、背景深秘的特别顾问，代号“隼”。
阿夜和另外两名精干保镖坐在前后车辆里，他们也将以随从身份登船，负责近距离安保。
车内很安静，只有轮胎摩擦路面发出的细微声响。楚杭能感觉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跳动，不是因为恐惧，而是因为一种临战前的、高度集中的冷静。他透过深色的车窗，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、在晨曦中逐渐清晰的风景，脑海中再次过了一遍“林墨”的所有背景资料、行为习惯，以及登船后的行动计划。
沈玦闭目养神，但楚杭知道，他比自己更加警惕。这座古堡是他的巢穴，离开这里，进入那片无法完全掌控的公海，对于“园丁”而言，同样意味着风险。
经过两个多小时的车程，车队抵达一个僻静的私人码头。晨雾尚未完全散去，海面上漂浮着淡淡的白色水汽。一艘线条流畅、看起来并不起眼的白色中型游艇正静静停靠在码头边，这是他们前往“波塞冬之冠”的接驳工具。
登上游艇，内部装饰却远比外面看起来豪华舒适。沈玦和楚杭进入主舱，银刃已经等在里面，他今天穿着一身白色的船员制服，气质收敛，如同一个普通的游艇大副。
“一切顺利，预计两小时后抵达‘波塞冬之冠’海域。”银刃汇报道，声音平静。
沈玦点了点头，走到舷窗边，望着外面浩瀚无垠、颜色深蓝得近乎墨色的大海。“气象？”
“未来四十八小时内，海域天气良好，风速三级，适合航行。”银刃回答，“但根据‘蜂巢’的深层洋流和卫星云图分析，七十二小时后，可能有小型风暴形成，路径不确定。”
风暴？楚杭心中微动。这会是变数吗？
“知道了。”沈玦表情不变，似乎并不意外。“按原计划进行。”
游艇平稳地驶离码头，破开平静的海面，向着远方的深海区驶去。阳光逐渐强烈，驱散了晨雾，海天一色，壮阔无垠。但在这片壮丽之下，隐藏着多少暗流与杀机？
楚杭没有待在舱内，他走到甲板上，任由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拂着脸颊。他需要适应这种在移动载体上的感觉，也需要亲眼看看这片他们即将踏入的“战场”。
大约一个多小时后，远方的海平线上，出现了一个模糊的、巨大的白色轮廓。随着距离拉近，那轮廓逐渐清晰——那是一艘庞大到超乎想象的超级游轮，流线型的船体在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白光，层叠的甲板如同移动的空中楼阁，正是大名鼎鼎的“波塞冬之冠”。
它静静地停泊在蔚蓝的公海之上，如同一位傲慢的海上君王，冷漠地俯瞰着所有靠近它的臣民。
游艇开始减速，缓缓靠近这艘巨轮。离得近了，更能感受到其带来的巨大压迫感。船上隐约传来悠扬的音乐声和人群的喧哗，一派奢华享乐的氛围，但楚杭知道，那光鲜的表象之下，是深不见底的暗流。
他们的游艇在引导下，停靠在了巨轮侧面一个相对僻静的登船口。舷梯放下，一行人在船员礼貌而疏离的引导下，登上了“波塞冬之冠”。
脚踩在柔软昂贵的甲板地毯上，楚杭迅速调整着呼吸和姿态，彻底进入了“林墨”的角色。他脸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属于富家子弟的慵懒与好奇，目光随意地扫视着周围奢华到极致的环境——镀金的装饰，名贵的艺术品，衣着光鲜、举止优雅的宾客，以及那些穿梭其间、训练有素、眼神却锐利如鹰的服务人员。
沈玦（隼）跟在他身后半步的位置，沉默寡言，但那双眼睛如同最精准的扫描仪，不动声色地记录着一切有价值的信息：摄像头的分布，安保人员的站位和装备，潜在的危险人物……
一名穿着船长制服、气质精干的中年男子带着两名助手迎了上来，脸上带着职业化的热情笑容。
“欢迎登船，林先生，隼先生。我是本航次的安保主管，代号‘海螺’。”他伸出手，与楚杭和沈玦分别握了握，动作标准，但握手时那瞬间的力度和指腹的薄茧，透露着他绝非普通船员。“二位贵宾的套房已经准备好，位于顶层A区，视野绝佳。拍卖会将在明晚八点，位于船尾的‘海神厅’举行。在此之前，船上的所有设施都向二位开放，祝您玩得愉快。”
他的话语滴水不漏，但楚杭和沈玦都听出了其中的含义：我们知道你们的身份，也请你们遵守船上的规矩，在拍卖会之前，相安无事。
“有劳。”楚杭用略带口音的中文淡淡回应，语气符合他“不善交际的矿二代”人设。
在海螺的亲自引领下，他们乘坐专用电梯，来到了位于游轮最顶层的豪华套房区。这里的私密性极高，走廊安静无人，每一扇门都厚重而隔音。
他们的套房占据了船头最好的位置，拥有超过三百平米的广阔空间，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壮丽海景，内部装饰极尽奢华，配备了最先进的智能控制系统。
进入套房，确认内部没有不该有的东西后，海螺便礼貌地告退了。
房门关上，套房内只剩下楚杭、沈玦和阿夜三人。
阿夜立刻开始熟练地检查套房的各个角落，布置反监听和监控设备。
沈玦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外面无边无际的大海，眼神深邃。
“感觉如何？”他背对着楚杭问道。
“比想象中……更像个精致的牢笼。”楚杭走到他身边，同样望向大海。这艘船看似自由，实则处处受限，所有人的一举一动，恐怕都在船方（或者说，在“King”的某种监控下）。
“牢笼，也是舞台。”沈玦转过身，目光锐利，“记住我们的目标：确认信物，摸清各方动向，在拍卖会上，或者拍卖会前后，找机会拿回它。非必要，不与任何一方发生直接冲突。”
楚杭点头。他知道，在这里，冲动是最大的敌人。
“休息一下，适应环境。一小时后，我们去餐厅露个面。”沈玦安排道，“是时候，让‘林墨’和‘隼’正式亮相了。”
一小时后，楚杭和沈玦出现在了游轮主甲板上一家米其林三星餐厅的露台位置。这里视野开阔，既能欣赏海景，也便于观察餐厅内外的宾客。
楚杭扮演着对美食颇有兴趣的富家子，慢条斯理地品尝着精致的菜肴，偶尔与沈玦低声交谈几句，目光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，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。
很快，他就锁定了几个值得关注的目标。
在餐厅角落，一个穿着定制西装、气质阴郁、眼神如同毒蛇般冰冷的瘦高男子，独自用餐。他周围仿佛自带一个低气压场，连服务生都下意识地避开他所在的区域。
“那是‘收割者’的头号打手，代号‘毒刺’。”沈玦的声音如同耳语般在楚杭耳边响起，“他在这里，说明‘收割者’本人很可能也已经登船。”
不久，另一拨人引起了楚杭的注意。为首的是一位头发花白、穿着中式立领外套、手持沉香木手串的老者，他神态慈祥，笑容可掬，正与同桌几人谈笑风生，看起来就像一位寻常的华人富商。但他身边跟着的几名随从，个个气息内敛，眼神精光四射，显然都是高手。
“那位是‘收藏家’，”沈玦继续提供信息，“‘King’内部保守派的代表人物之一，喜好收集各种奇珍异宝，苏沁这次就是搭他的线登船。他看似与世无争，但能量不容小觑。”
楚杭心中凛然。激进派和保守派的头面人物都到了，这场拍卖会果然不简单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香风袭来。一个穿着藕荷色露肩长裙、身姿摇曳、容貌明艳动人的女人，端着酒杯，笑吟吟地走了过来。
正是苏沁。
“哟，这不是林少吗？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。”苏沁的声音娇柔婉转，目光却带着探究，在楚杭和沈玦身上流转，“这位是……？”
楚杭心中警惕，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、带着一丝被美女搭讪的腼腆与疑惑：“你是……？我们见过？”
苏沁掩口轻笑：“林少真是贵人多忘事。上次在吉隆坡的珠宝展上，我们有过一面之缘呢。我是苏沁，‘启明资本’的，对您家族在锡矿业的成就，可是仰慕已久了。”她巧妙地编造了一个相遇的借口，目光却若有若无地瞟向沈玦。
沈玦（隼）只是微微颔首，表情淡漠，没有任何表示。
楚杭心中冷笑，面上却配合地露出恍然之色：“原来是苏小姐，幸会。”他故意表现得有些疏离，符合他“不擅交际”的人设。
苏沁似乎也不在意，寒暄了几句，便巧笑嫣然地离开了，仿佛真的只是一次偶然的邂逅。
但楚杭和沈玦都清楚，这绝不是什么偶遇。苏沁是在试探，是在确认他们的身份，也是在……宣示她的存在。
“她认出我们了。”楚杭在苏沁走后，低声道。
“无妨。”沈玦语气平静，“她不敢在这里轻举妄动。而且，她的目标，未必是我们。”
晚餐在一种看似平静，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结束。
返回套房的路上，楚杭能感觉到来自不同方向的、若有若无的视线。他们就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已经引起了涟漪。
回到套房，阿夜确认安全后，沈玦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加密电脑，连接上“蜂巢”的远程通道。
“拍卖会的具体安防布置图已经传过来了。”沈玦指着屏幕上复杂的结构图，“‘海神厅’内部有十六个高清隐蔽摄像头，声波采集器，以及至少二十名混在宾客和服务生中的精锐安保。周世宏不会亲自到场，他会通过加密视频远程参与。信物会在拍卖开始前，由‘海螺’亲自放入展厅中央的防弹玻璃展柜内。”
情况比预想的还要棘手。想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信物，几乎不可能。
“我们必须在拍卖会之外动手。”楚杭沉声道。
“没错。”沈玦放大了一个区域，“这是通往‘海神厅’后台保管室的通道，也是信物运送的必经之路。这里有一个监控盲区，长度约三米，时间约五秒。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。”
五秒！在高手环伺的游轮上，在移动的标靶前，完成识别、夺取、撤离！这简直是mission Impossible！
“我们需要制造混乱，引开注意力。”楚杭大脑飞速运转，“并且，需要一个人，能在五秒内，完成夺取。”
他的目光，和沈玦的目光，同时落在了正在检查武器的阿夜身上。
阿夜感受到目光，抬起头，没有任何犹豫，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。
“混乱的来源呢？”楚杭问。
沈玦的唇角，勾起一抹冰冷的、算计的弧度。
“别忘了，这船上，可不止我们，对那枚鸢尾花感兴趣。”
他的目光，投向了屏幕上一个标记为“毒刺”的红点。
“有时候，借刀杀人，是最好的办法。”
夜色渐深，“波塞冬之冠”如同一座不夜城，在公海上熠熠生辉。而一场围绕着鸢尾花信物的暗战，已然在这片浮华之下，悄然拉开了序幕。
楚杭站在套房的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漆黑如墨的海面和远处游轮闪烁的灯火，感受着脚下这艘巨轮微微的晃动。
他知道，真正的博弈，现在才刚刚开始。
明天，将是决定命运的一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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