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风如刀,割裂着北境荒原铅灰色的天空。官道蜿蜒在枯黄萧瑟的草甸之间,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蛇。二十余骑人马沉默地疾驰,蹄声沉闷,卷起滚滚黄尘。为首者一身绯色麒麟服,外罩玄色大氅,正是新任禁卫军指挥使萧凡。他面容沉静,眼神锐利如鹰隼,扫视着前方看似平静却暗藏杀机的旷野。
石虎紧随其后,神情凝重,手始终按在腰刀上。而队伍末尾,一个圆滚滚的身影在马上颠簸得东倒西歪,正是背着个巨大包裹(里面塞着他心爱的马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)、嘴里时不时嘟囔着“卑职惶恐,这马跑得也太快了…”的谢宝树。他努力想跟上队伍,那笨拙又认真的模样,倒是冲淡了几分队伍肃杀的气氛。
“大人,前方十里便是‘鹰愁峡’,地势险要,两山夹一沟,是设伏的绝佳之地。”石虎策马上前,低声提醒,“斥候回报,峡口有新鲜车辙,但未见人影,安静得反常。”
萧凡勒住马缰,抬手示意队伍停下。他极目远眺那如同巨兽张口的幽深峡谷,寒风卷过峡口,发出呜呜的怪啸,更添几分阴森。
“反常即是妖。”萧凡声音冰冷,“萧景恒的‘断尾’太快太狠,北境这条线,他不会轻易放弃。鹰愁峡…是个下手的好地方。”他目光扫过身后精锐却略显疲惫的禁卫,“传令,下马休整半刻,饮水喂马,检查兵刃弓弩。谢宝树!”
“卑职在!”谢宝树正努力想从马上爬下来,闻声差点一个趔趄摔下来,连忙扶住马鞍站稳。
“看好马匹,尤其是本官的‘乌云踏雪’。”萧凡指了指自己那匹神骏的黑马,“给它刷毛顺气,别让它惊了。”
“刷…刷毛?”谢宝树眼睛一亮,这活儿他熟啊!“是!大人!卑职一定把它刷得油光水滑!卑职惶恐,保证完成任务!”他立刻从大包裹里掏出他那把宝贝马刷,屁颠屁颠地跑向“乌云踏雪”,嘴里还习惯性地念叨着“马儿乖,别怕,宝树给你梳梳毛…”,那专注的样子仿佛回到了御马监。
石虎看着这一幕,嘴角抽了抽,但还是迅速安排人手警戒、休整。
半刻钟后,队伍再次上马,缓缓向鹰愁峡口逼近。气氛陡然紧张起来,连谢宝树都感觉到了,紧紧抱着马脖子,小眼睛警惕地四处张望,嘴里无声地念叨着“卑职惶恐…卑职惶恐…”
就在前队刚刚踏入峡口阴影的刹那!
“咻——!”
一支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,猛地从左侧山崖上射下,狠狠钉在队伍前方十步之遥的地面上!尾羽剧烈颤动!
“敌袭——!结阵!”石虎厉声大吼,反应极快!
几乎是同时!
“杀——!”
“宰了狗官!”
两侧陡峭的山崖上,如同鬼魅般冒出密密麻麻的黑影!粗布蒙面,手持各式兵刃,弓箭、弩箭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!人数不下百人!绝非普通山匪,行动间带着一股剽悍的戾气和军队般的配合!
“举盾!护住大人!”石虎嘶吼,禁卫们训练有素,瞬间收缩阵型,盾牌高举,将萧凡护在核心!箭矢叮叮当当射在盾牌上,火星四溅!
“啊!”队伍末尾传来一声惊叫和战马的嘶鸣!是谢宝树!他哪里见过这等阵仗?一支流矢擦着他头皮飞过,吓得他魂飞魄散,手一松,那宝贝马刷脱手飞出,整个人从马上滚落下来,摔了个灰头土脸,抱着头蜷缩在一块大石头后面,吓得浑身筛糠,只会反复念叨:“卑职惶恐…救命啊…大人救命…”
“废物!”一个蒙面匪首站在崖顶,声音粗嘎,充满不屑,“兄弟们!冲下去!一个不留!尤其是那个穿红袍的!剁了他,重重有赏!”
匪徒们怪叫着,如同潮水般从两侧山崖冲下,挥舞着刀枪,直扑禁卫军阵!
短兵相接!瞬间血肉横飞!禁卫虽然精锐,但人数处于绝对劣势,又身处狭窄峡口,地形极为不利!石虎挥刀奋力砍翻两个冲在前面的匪徒,手臂也被划开一道血口,怒吼连连!
萧凡被护在阵中,眼神冰冷如寒潭。他并未拔刀,目光如电,迅速扫过战场。这些匪徒,看似杂乱,但冲锋的队形、搏杀的章法,隐隐透着军伍的气息!绝非普通草寇!他目光锁定崖顶那个发号施令的匪首,手缓缓摸向腰间暗藏的骑弓。
就在这危急关头!
“呜——呜——呜——”
一阵奇异的、如同鹿鸣又似埙声的悠扬长调,毫无征兆地从峡谷另一侧的山脊上传来!声音清越,穿透了喊杀声和兵刃撞击的噪音,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!
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魔力,让激烈搏杀的战场出现了一刹那的凝滞!连那些凶悍的匪徒都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。
只见左侧山脊一块突兀的巨石之上,不知何时立着一道纤细的身影!
来人一身火红的劲装,在这灰暗的天地间如同燃烧的烈焰!外罩一件雪白的狐裘大氅,更衬得肌肤胜雪。她身姿挺拔,曲线玲珑,脸上蒙着一方同色的红纱,只露出一双清澈明亮、此刻却带着凛冽寒意的眸子!她青丝如瀑,仅用一根简单的木簪绾住,几缕发丝在寒风中飞扬。她手中并无兵刃,只握着一支小巧的、不知什么材质的骨哨。
“黑风盗?”红纱女子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落玉盘,带着一丝嘲弄和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什么时候,北境边军的斥候营精锐,也干起剪径劫道的勾当了?王麻子,你这百夫长当腻了,想换颗脑袋挂旗杆?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遍峡谷!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,狠狠砸在那些蒙面匪徒的心上!
被称作“王麻子”的匪首身体猛地一僵,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骇然!他…他的身份,他手下这些人的来历,竟被这女子一语道破!
“你…你是谁?!”王麻子声音带着惊惧的颤抖。
“我是谁?”红纱女子轻笑一声,笑声如银铃,却带着刺骨的寒意,“取你狗命的人!” 话音未落,她红影一闪,竟如同没有重量般,从数丈高的山脊上飘然而下!狐裘大氅展开,如同火凤展翅,姿态优美却又带着致命的凌厉!
人在空中,她手中骨哨再次放到唇边!
“呜——!”
这一次,哨声陡然变得尖锐急促,充满了金戈铁马的杀伐之气!
随着这哨声响起!
“咻咻咻咻——!”
峡谷另一侧的山林间,突然射出数十支劲弩!弩箭刁钻狠辣,精准无比地射向那些冲下山崖、阵型散乱的“黑风盗”要害!瞬间就有十几人中箭惨叫着倒地!
“有埋伏!撤!快撤!”王麻子魂飞魄散,厉声嘶吼!他带来的“边军精锐”瞬间大乱,再也顾不上围攻禁卫军,如同没头苍蝇般向峡谷深处溃逃!
红影落地,轻盈无声。她看也不看溃逃的匪徒,那双清冷的眸子,隔着混乱的战场,直直地落在了被禁卫护在中央、同样正凝视着她的萧凡身上。
萧凡心中剧震!这女子…好强的气场!好精准的时机把握!她是谁?为何出手相助?又为何能一眼看穿这些伪装成盗匪的边军身份?
红衣女子红纱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一个弧度,她无视了周围惊魂未定的禁卫和地上哀嚎的匪徒,莲步轻移,径直向萧凡走来。所过之处,禁卫们竟不由自主地让开一条道路。
她走到萧凡马前数步站定,微微仰头。雪白的狐裘衬着火红的劲装,在荒原寒风中猎猎作响,如同一株傲然绽放的红梅。她清澈的目光在萧凡绯色的麒麟服和腰间的金鱼袋上扫过,最终落在他腰间那枚不起眼的玄黑令牌上,眼神微微一动。
“禁卫军指挥使?还带着谛听阁的‘寒鸮’?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,如同山涧清泉,“萧指挥使,你这趟北境之行,阵仗不小啊。刚出京城没多远,就引得‘黑风’相迎,看来…有人很不欢迎你呢。”
萧凡翻身下马,抱拳行礼,姿态不卑不亢:“多谢姑娘仗义援手,解我危局。敢问姑娘芳名?救命之恩,萧凡铭记于心。” 他目光锐利,试图透过那方红纱,看清她的真容。
“芳名?”红衣女子轻笑,笑声带着一丝疏离,“萍水相逢,何必问名?不过…”她话锋一转,目光扫过地上那些死伤的黑风盗尸体,以及被石虎等人控制住的几个活口,声音转冷:“萧指挥使若真想谢我,不如…把这些人,交给我。”
“交给你?”萧凡眼神一凝。
“不错。”红衣女子语气斩钉截铁,“这些人,是北境边军斥候营的败类,隶属‘黑云骑’都尉赵贲麾下!他们出现在这里截杀朝廷命官,背后牵扯的,是北境军镇走私军械、克扣粮饷、甚至是…通敌的泼天大案!这案子,我追了半年,线索就在他们身上!交给我,比你带回京城…更有用。”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惊人的内幕和对北境局势的深度了解!
萧凡心中掀起惊涛骇浪!走私军械?克扣粮饷?通敌?这比他预想的“异动”更加严重!这女子,绝非寻常人物!她是谁?地方豪强?江湖势力?还是…另一股朝堂力量?
“姑娘如何证明你所言非虚?又如何保证,你带走他们,不是为了…灭口?”萧凡声音沉静,带着审视。
红衣女子似乎早有所料,她伸手入怀(动作优雅而警惕),取出一物,抛向萧凡。
萧凡伸手接住,入手温润。那是一枚半个巴掌大小的令牌,非金非玉,材质奇特,入手微沉。令牌正面浮雕着一朵栩栩如生、在风雪中傲然绽放的红梅!背面刻着一个铁画银钩、带着凛冽剑意的古篆字:
**“惊鸿”**!
“惊鸿令?!”萧凡瞳孔骤然收缩!他曾在谛听阁的绝密卷宗里见过这枚令牌的图样!属于一个极其神秘、活跃于北境、专司刺探边情、监察军镇、甚至拥有先斩后奏之权的组织——**惊鸿卫**!其首领身份成谜,只知代号“惊鸿”!
眼前这红衣女子,竟是惊鸿卫的首领?!难怪有如此手段和胆识!
“现在,可以交人了吗?萧指挥使?”红衣女子——惊鸿,声音清冷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萧凡握着那枚冰冷的惊鸿令,心思电转。惊鸿卫,独立于朝廷常规体系,直接对皇帝负责(甚至可能只对极少数人负责),其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制衡。将人交给她,确实比带回京城更直接有效,更能避免消息泄露和对方狗急跳墙。但…这无疑是将主导权拱手让人。
“可以。”萧凡做出了决断,将惊鸿令抛回,“人,姑娘可以带走。但…”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惊鸿,“此案牵连甚广,关乎国本!我奉皇命而来,亦需有所交代。姑娘审出结果,需与我共享!北境之事,你我…当携手!”
惊鸿接过令牌,红纱下的眼眸似乎闪过一丝异彩。她没想到萧凡如此干脆,更没想到他竟敢提出“携手”的要求。这个年轻的指挥使,胆魄和眼光,都超出了她的预料。
“好。”惊鸿回答得同样干脆利落,“惊鸿卫行事,只求结果,不问过程。有萧指挥使这把‘寒鸮’相助,撬开这些人的嘴,想必更快些。” 她挥了挥手。
山林间立刻掠出数道如同鬼魅般的黑影,动作迅捷无声,迅速将地上被制服的“黑风盗”活口拖走,连同尸体也快速清理干净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“此地不宜久留,赵贲的人随时会到。”惊鸿看向萧凡,“萧指挥使欲往何处?”
“云河镇。”萧凡答道,那是进入北境军镇核心区域前的最后一个大镇,也是三皇子萧景琰预定巡边的第一站。
“云河镇…”惊鸿沉吟片刻,“那里水很深。镇守备‘铁手’阎刚,是赵贲的把兄弟。‘悦来客栈’老板娘楚红绫,消息灵通,但背景复杂。萧指挥使若要查案,不妨…先去会会那位楚老板。”她留下这句意味深长的话,红影一闪,如同来时一般突兀,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嶙峋的山石之后,只留下一缕淡淡的、冷冽的梅香。
危机解除,峡谷内只剩下萧凡一行和弥漫的血腥气。
“大…大人!”谢宝树这才敢从石头后面爬出来,脸上沾满泥土,哭丧着脸跑到萧凡面前,手里还紧紧攥着刚才慌乱中捡回来的马刷,“卑职…卑职没用!刚才…刚才吓死卑职了!卑职惶恐…”他看着地上残留的血迹,又打了个哆嗦。
萧凡看着谢宝树那副狼狈又真诚的模样,再想想刚才那如同惊鸿一瞥、神秘强大的红衣女子,心中百味杂陈。这北境之行,果然步步惊心。
“无妨。”萧凡拍了拍谢宝树的肩膀(后者受宠若惊地一哆嗦),“把马刷收好。上马,我们去云河镇。”他翻身上马,目光投向峡谷出口,“楚红绫…悦来客栈…看来这北境第一站,就有好戏开场了。”
队伍重新启程,穿过鹰愁峡。谢宝树一边努力爬上马背,一边心有余悸地念叨:“卑职惶恐…那穿红衣服的姑娘…是神仙吗?飞得真好看…” 他的话引得周围劫后余生的禁卫们发出一阵压抑的低笑,冲淡了些许沉重。
萧凡没有笑,他望着前方苍茫的北境大地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寒鸮令。惊鸿的出现,如同投入湖面的巨石,让这潭浑水更加深不可测。而那位神秘的客栈老板娘楚红绫,又会带来怎样的惊喜或杀机?云河镇,已成风暴之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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