城门前的希望彻底熄灭，如同被踩入尘土的微弱火星。短暂的死寂过后，更大的喧嚣和绝望如同瘟疫般在流民中蔓延开来。所有人的目光，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唯一还象征着官方“救济”的粥棚。
那队伍，早已不是队伍，更像是一团被饥饿驱使、不断蠕动膨胀的混乱生物。人与人紧紧贴着，汗臭、污垢和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，形成令人作呕的屏障。维持秩序的差役挥舞着皮鞭，呵骂声在嘈杂中显得苍白无力。
“走，我们也去排队！” 爷爷苏老汉眼睛死死盯着粥棚，喉结滚动，拉着奶奶就要往前冲。
“对！快去！去晚了连涮锅水都没了！” 大伯苏富贵一家也急不可耐，推搡着就要挤进那人潮。
“不能去！” 苏锐一把拦住他们，声音斩钉截铁，“看看那场面，现在挤进去，别说粥，命都可能搭上！”
“你放屁！” 苏老汉急眼了，指着苏锐的鼻子骂，“不喝粥等着饿死吗？就你清高！你有本事变出粮食来啊！”
“爹！” 苏工上前一步，挡在儿子身前，脸色沉凝，“锐儿说得对。那不是领粥，是送死。你看那——”
他话音未落，粥棚前异变陡生。
一个瘦骨嶙峋的汉子好不容易挤到粥桶前，伸出破碗，那施粥的差役却因后面的人猛烈推挤，勺子一歪，本就稀薄的粥水大半洒在了地上。
“我的粥！我的粥！” 那汉子眼睛瞬间红了，不管不顾地扑上去，想要舔舐地上的残汁。
后面的人哪里肯让，无数只脚踩踏过来，骂声、哭声、惨叫声顿时响成一片。
“滚开！别挡道！”
“踩死人了！”
“官爷！再给一勺！就一勺！”
差役被激怒了，皮鞭没头没脑地抽下来，试图驱散人群，却如同捅了马蜂窝。有人被打得惨叫，更多的人在极度饥饿下失去了理智，开始抢夺身边人好不容易护住的破碗，甚至为了一点点泼洒出来的粥浆扭打在一起。
一个老妇人被推倒在地，手中的空碗摔得粉碎，她徒劳地伸着手，望着泼洒一地的浑浊液体，发出呜咽般的哀鸣。她的家人试图去扶，却瞬间被人流冲开。
场面彻底失控了。
人性的外衣在生存的本能面前，被撕得粉碎。贪婪、暴戾、绝望，像野火一样燃烧。
“看到了吗？” 苏锐眼神冰冷，将自家板车往后拉，远离那片混乱的漩涡，“那不是希望，是陷阱。”
赵梅脸色发白，紧紧抓住苏甜的胳膊，嘴唇颤抖着：“这……这简直是人间地狱……”
苏文小脸紧绷，低声道：“《左传》有云，‘易子而食，析骸以爨’……古人诚不我欺。” 亲眼所见的冲击，远比书本上的文字更令人心悸。
苏甜沉默地看着。她看到有人为了一口粥打得头破血流，看到有人蜷缩在角落眼神空洞等死，也看到爷奶和大伯一家虽然被苏锐拦住，但眼神依旧死死盯着粥棚方向，充满了不甘和贪婪。她悄悄从空间里引出几缕细微的水流，润湿了自家水囊，也递给旁边几个看着自家孩子嘴唇干裂、却不敢上前争夺的妇人一点点沾湿的布巾。这点善意微不足道，却让那几个妇人投来感激涕零的目光。
“甜儿，小心些。” 苏工低声道，身体微微侧移，挡住女儿的小动作。
“嗯。” 苏甜点头，心中沉甸甸的。空间的物资在此刻显得如此珍贵，却又如此杯水车薪。
“哇——娘，我饿——” 队伍里，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忍不住哭了起来，声音微弱得像小猫。
她娘亲慌忙捂住她的嘴，惊恐地看着四周，生怕这哭声引来不必要的麻烦。
二伯苏贵一家站在不远处，看着这混乱，二伯娘周氏叹了口气，从自家几乎见底的粮袋里摸索出小半个粗粝的饼子，悄悄塞给了那妇人。
那妇人一愣，随即就要跪下磕头，被周氏死死拉住。
“省着点，给孩子……” 周氏低声道，眼神里满是同情。
这一幕恰好被退回来的苏老汉看见，他立刻瞪起眼，压低声音骂道：“老二家的！你充什么好人！自家都没得吃了！那饼子喂狗还能听个响呢！”
苏勤闷声道：“爹，总不能看着娃饿死……”
“饿死也是她的命！” 苏老汉啐了一口。
就在这时，粥棚方向再次爆发更大的冲突。几个明显是地痞流氓模样的壮汉，仗着力气大，强行挤到最前面，不仅抢了自己的粥，还动手抢夺后面妇孺手中那一点点活命的口粮。
“拿来吧你！”
“啊！我的粥！”
一个妇人死死护住破碗，被那壮汉一脚踹在肚子上，惨叫一声蜷缩在地。
“混账东西！” 里正王伯看得目眦欲裂，气得浑身发抖，却无能为力。
苏锐眼神一厉，拳头骤然握紧。他身形一动，却被苏甜轻轻拉住。
“哥，别冲动。” 苏甜声音很低，“我们现在不能当出头鸟。”
苏锐深吸一口气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妹妹说得对，他们一家虽有本事，但在此刻暴露，无异于幼童抱金于市，只会引来更大的麻烦。他死死盯着那几个耀武扬威的地痞，将他们的样貌记在心里。
混乱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，才在差役更加暴力的弹压和粥桶彻底见底后，渐渐平息。留下的是满地狼藉，几声压抑的哭泣，以及更多麻木绝望的脸。
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泼洒粥水的馊味。
希望？不，这里只有更加深沉的绝望。
里正王伯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，他佝偻着背，走到苏家这边，声音沙哑：“苏工，苏锐……你们刚才说得对。守着这里，没活路了。”
他看向远处连绵的群山，那是他们之前打算绕开的天险。
“王伯，您的意思是？” 苏工心中一动。
王伯浑浊的眼睛里，挣扎着最后一丝决断：“等死，不如搏一把！得找条活路……翻山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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