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江的怒涛,重重拍打着石阳城下的岩壁,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撼动着这座扼守水陆要冲的坚城。城头上,狼烟与烽火交织,箭矢的尖啸声、巨石砸落的轰鸣声、将士的喊杀与哀嚎声,汇成一片血腥的混沌。
江夏太守文聘,须发皆白,玄甲上遍布新旧的创痕,他如一根钉死在城头的铁桩,屹立在最危险的西门。手中的环首刀已然卷刃,血槽被浓稠的暗红色填满。
“太守!东门甬道被撞木击裂,吴寇的敢死队涌进来了!”牙门将臧霸踉跄奔来,半张脸被烟火熏得漆黑,肩甲上还嵌着半截箭杆。
文聘目光未离城外如潮水般涌来的东吴士卒,声音嘶哑却如铁石:“堵回去!用你的身体,用所有能找到的东西,给老子堵回去!告诉每一个还能喘气的,征东大将军的援兵就在北岸!陛下没有忘记我们!守住今日,明日援必至!”
他的吼声压过了战场的喧嚣,传递着不容置疑的决心。尽管他心中清楚,北岸安陆大营的曹真大将军虽已率援军抵达,但面对孙权倾国而来的五万大军,也只能结成硬寨,与石阳呈犄角之势,苦苦支撑这危险的平衡。击退?谈何容易。
与此同时,石阳以北三十里,安陆魏军大营。
征东大将军曹真伫立在望楼之上,面色凝重如铁。远处石阳城下冲天的火光和烟尘清晰可见,耳边仿佛能听到那震天的杀声。他拳头紧握,指节发白。
“大将军!”副将张合按捺不住,抱拳请战,“文太守情势危急!末将请率五千精骑,突袭孙权侧翼,以解石阳之围!”
曹真猛地一摆手,声音低沉而压抑:“不可!孙权巴不得我们出营野战!彼众我寡,营垒若失,则满盘皆输!文仲业……他还能撑住!传令各部,加固营防,多设弓弩,待吴军久攻不下,士气衰竭之时,再寻战机!”
他的决策冷静而残酷,是统帅必须承受的重压。然而,这危险的平衡,被一匹自西北方向狂奔而来的、浑身浴血的驿马彻底打破。
“报——!六百里加急!大将军!洛阳急件!蜀相诸葛亮……诸葛亮出师祁山!天水、南安、安定三郡叛应!陇右震动,关中告急啊!”信使滚鞍下马,声音凄厉,呈上那封沾满尘土与汗渍的漆封军报。
“什么?!”曹真一把夺过军报,展开快速浏览,脸色瞬间变得煞白。身旁诸将闻言,无不骇然失色。
“诸葛亮……他竟敢……”曹真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背窜起。西陲南疆,同时面临倾国之攻,这是魏国立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危局!
“大将军!当速决断!”张合急道,“西京重地,万不可失!”
曹真目光死死盯着石阳方向,牙关紧咬,太阳穴青筋暴起。这个抉择太过艰难!许久,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命令:“速派快马,六百里加急,将此事急报洛阳!请陛下圣裁!在我军得到明确诏令之前,各部……谨守原防!不得妄动!”
他不能擅自放弃东线,但雍凉的消息必须立刻让洛阳知晓。
洛阳嘉福殿,气氛比荆州的战场更加令人窒息。
那两份分别来自南疆和西陲的紧急军报,如同两把巨钳,扼住了年轻皇帝曹叡的咽喉。
“陛下!陇右乃社稷之根,关中乃陵寝所在!诸葛亮此举歹毒,意在截我疆土,动摇国本!必须即刻派遣大将,率中军精锐西征,迟则生变啊!”太尉满宠率先出列,语气急促。
“万万不可!”司空陈群立即反驳,“满太尉!孙权五万大军临城,石阳旦夕可破!若此时抽走中军精锐,南疆崩溃,吴寇溯汉水而上,则宛、洛不保!届时纵保住陇右,还有何意义?臣以为,当严令曹真,全力击退孙权,再图西顾!”
“缓不济急!诸葛亮岂会等我?”
“顾此失彼,才是亡国之兆!”
朝堂之上,两派大臣争论不休,声浪几乎要掀翻殿顶。每个人都面色潮红,情绪激动,却谁也拿不出一个两全之策。
曹叡坐在御座上,年轻的脸上血色尽褪,唯有一双眼睛,因极度的压力而灼亮逼人。他听着这纷乱的争吵,手指无意识地死死抠着御座的扶手。
“够了!”他突然喝道,声音并不响亮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威势,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。
目光扫过群臣,最终定格在满宠身上:“满太尉,前番所言‘行险’之策,详情如何?今日之势,恐怕非行险不可了!”
满宠深吸一口气,再次出列,他知道此刻一言可决国运:“陛下,两线皆重,然诸葛亮新锐,其祸更急,非大将军亲率中军不能快速平定。故,曹真大将军,必须西进!”
这话引来一片吸气声。满宠不等反对声起,继续急速说道:“然南疆绝非可弃!孙权虽众,然其人性情,老臣深知:多疑忌,少决断。石阳城坚,文聘善守。只要援军消息能至,必能坚其心志。我军无需真派大队兵马与孙权决战。”
他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:“请陛下即刻选派一智勇兼备、胆大心细之臣,假天子节钺,前往石阳劳军!其人不需多带兵马,千余精骑仪仗即可。关键在于,命其沿途大张旗鼓,广布声威,称朝廷大军不日即至!待其抵达石阳外围,可窥伺战机,或于夜深之时,多设火鼓,疑兵扰敌!孙权见其旌旗仪仗,又闻朝廷大军将至,必心生疑虑,恐腹背受敌。加之其久攻石阳不下,士卒疲惫,退兵……或有六七分把握!”
这是一个极其大胆的计划,将南疆的安危寄托于孙权性格的弱点和一位使臣的临机应变之上。朝堂上一片寂静,所有人都被这计策的冒险程度惊呆了。
曹叡死死盯着满宠,仿佛要看清他话中有几分把握。时间仿佛凝固。最终,他猛地一拍御案,做出了那个艰难而果决的决定:
“治书侍御史荀禹!”
“臣在!”一个清朗而坚定的声音应声出列。荀禹年约三旬,面容儒雅,眼神却沉着锐利。
“朕命你为抚军使,持节,领虎贲营精骑一千,即刻前往石阳劳军!赐你临机专断之权,沿途州县兵马,皆可调遣!务必扬我国威,稳守军心,伺机破敌!你可能做到?”
“臣,领旨!必不辱陛下使命!”荀禹没有任何犹豫,沉声接旨,眼中燃烧着被重任点燃的火焰。
“好!”曹叡霍然起身,一连串的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,斩开了朝堂上凝重的空气:
“诏令:征东大将军曹真,除留部分兵力稳固营垒、声援石阳外,尽起中军精锐,星夜兼程,西入潼关,总督诸军事,迎击诸葛亮!不得有误!”
“诏令:荆州司马懿,严督所部,紧守襄阳,绝不可使诸葛瑾北上一步,待南疆局势明朗,伺机破敌!”
“诏令:荀禹,依满太尉之计,即刻出发,不得延误!”
诏令既下,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。荀禹率一千虎贲精骑,高举节钺,冲出洛阳,向南疾驰。
而在安陆大营,曹真在接到皇帝的明确诏书后,尽管对南疆心怀忧虑,还是毫不犹豫地执行了命令。他留下张合等将固守营寨,钳制孙权主力,自己则亲率最精锐的中军部队,迅速拔营西进。
此刻,没有人知道荀禹的疑兵之计能否成功,也没有人知道司马懿在荆州将如何应对诸葛瑾。
两场关乎国运的大战,如同两盘同时展开的棋局,落子的重任,分别压在了曹真和司马懿的肩上。而那位年轻的皇帝,则在洛阳的深宫中,焦灼地等待着来自西陲南疆两线的消息。
暴雨将至的压抑,笼罩着整个魏国的天空。
喜欢司马老贼请大家收藏:(m.shuhesw.com)司马老贼书河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