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:麦熟固本 暗涌藏锋
林墨雪指尖拈着一穗沉甸甸的麦子,置于沈砚秋摊开的掌心。那麦穗颗粒饱满,金黄坠手,与周遭乡勇、流民手中挥舞的收获别无二致,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,压得沈砚秋心口先是一松,随即又被更深的思量填满。
“两月……竟真成了。”他低声呢喃,指腹用力捻开麦壳,露出内里坚实的麦粒。这不是幻觉,不是他在米脂县衙深夜对着《农政全书》推演算筹时,心底偶尔泛起的虚无缥缈的希望。这是实实在在的粮食,是身后那十亩军屯田里,乡勇和流民们挥汗如雨、一镰一镰收割下来的生机。空气中弥漫着新麦的清香,混杂着泥土和汗水的味道,砸在脸上炽热的阳光,远处传来的夯土号子,一切都在告诉他,这场豪赌,他赢了。
“亩产四石,只多不少。”林墨雪的声音清凌凌的,不高,却像一道清泉,在一片喧嚣中清晰地传入沈砚秋耳中。“徐先生所遗之种,确非凡品。加之深耕之法,肥水得宜,方有此效。”她目光扫过那些因激动而脸庞涨红的乡勇,他们看着手中麦捆的眼神,如同看着失而复得的命根子。几个老农蹲在田埂上,捧着麦穗老泪纵横,他们种了一辈子地,何曾见过长势如此凶猛的麦子?
沈砚秋深吸一口气,将那穗麦子紧紧攥在手心,麦芒刺着皮肤,带来微痛而真实的触感。他转身,面向晒场上堆积如山的麦垛,提高了声音,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心坎上:“诸位!粮荒已解!我沈砚秋承诺之事,今日兑现!凡参与屯垦者,除应得份例外,每人再加赏两斗!”
“沈青天!”
“多谢沈大人!”
欢呼声浪骤然炸开,几乎要掀翻这片天地。周老憨咧着嘴,一巴掌拍在旁边年轻乡勇的后背上,那小子一个趔趄,却也跟着傻笑。数月前,他们还是面黄肌瘦、朝不保夕的流民,或是被衙役、乡绅鄙夷的“乌合之众”,如今,他们不仅有了安身立命之所,有了能填饱肚子的粮食,更有了这份沉甸甸的、靠自己双手挣来的希望。看向沈砚秋的目光里,那份信服已深入骨髓,不再是因他官身,亦非因他胆识,而是这实实在在、能活人无数的本事。
“大人,”周老憨挤过来,声音因激动有些沙哑,“有了这些粮,兄弟们心里就踏实了!往后您指哪儿,咱就打哪儿!”
沈砚秋微微颔首,目光却越过欢腾的人群,落在晒场边缘。那里,几个半大的小子正帮着妇孺搬运麦捆,动作虽显稚嫩,却无比认真。他心念微动,对周老憨低声道:“传令下去,今日杀两头猪,犒赏全军。另,预留出足够种子,这批麦种,来年要在米脂全面推开。”
“属下明白!”周老憨兴冲冲地去了。
喧嚣声中,林墨雪悄然走到沈砚秋身侧,递上一卷粗麻布。“这是按大人先前吩咐,整理的米脂周边可采草药名录,标注了生长时节与大致方位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“妾身这几日借行医之便,在各村走动,听闻北边……延绥镇一带,似有小股马匪流窜,劫掠商队。虽未至米脂,但饥民若起,恐生祸乱。”
沈砚秋接过布卷,指尖在上面轻轻摩挲。布卷粗糙,上面的字迹却工整娟秀,一如林墨雪此人,于细微处见真章。他展开略一看,柴胡、黄芩、地黄……皆是军中常用止血消炎之物,有些甚至标注了替代品和简易炮制法。“有劳林医女。”他郑重收起,“此事我已知晓。军屯初定,乡勇需加紧操练,以备不测。你的医营,也要尽快筹建起来,战时疗伤,平时惠民。”
“妾身省得。”林墨雪应道,目光落在那些堆积的麦垛上,“新麦入库,需防潮防鼠。妾身观县衙库房旧陋,或可于乡勇营旁另辟干燥通风之处,以席垫高存储。另,新麦性燥,初食易生内热,可佐以些微绿豆熬粥,于兵士身体有益。”
她考虑得如此周全,沈砚秋心中不由一暖。这已超出一个医者的本分,更像是一位得力的臂助。他想起她初至米脂时,老郎中赵先生散布的“邪术”流言,以及那场毫无悬念的医术比试。如今,那些质疑早已烟消云散,乡勇营乃至米脂百姓,谁不尊她一声“林医官”?此女心性坚韧,手段不凡,留在米脂,于公于私,皆是幸事。
“便依林医官之言。”沈砚秋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,递给林墨雪,“这是此前查抄管家所得的一部分银钱,你且拿去,购置医营所需药材、器具。若有流民中略通药理的女子,亦可招揽,加以教导。”
林墨雪接过银钱,并未推辞,只深深看了沈砚秋一眼:“大人信重,墨雪必不负所托。”她转身离去,素色衣裙在金黄麦垛间划过一道利落的轨迹。
犒赏的猪肉香气开始在场地上弥漫,乡勇们的笑声更加畅快。沈砚秋却没有沉浸在这份喜悦中太久。他踱步到晒场边缘,这里视野开阔,能望见更远处层叠的土黄色山峦。林墨雪带来的消息,像一根细刺,扎在他心头。延绥镇的马匪……米脂地处要冲,军屯丰收的消息恐怕瞒不住人。那些饿红了眼的流寇,乃至周边仍在观望的乡绅,会不会将这里视为一块肥肉?
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,那本陪伴他穿越时空、边缘已磨损的格斗术残页硬硬的还在。个人勇武,于此乱世,不过杯水车薪。真正的依仗,是身后这五百逐渐成型的乡勇,是手中这能活命的粮食,是身边这些逐渐凝聚起来的人心。
“大人,陕西巡抚衙门来人已至驿馆,说是……考察民情,兼问乡勇营之事。”王书吏不知何时来到身后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沈砚秋眉峰几不可察地一蹙。来了。剿匪之功,赋税之改,乃至这军屯丰收,终究是引起了上头的注意。这“考察”,是福是祸,尚难预料。他缓缓松开攥着的麦穗,任由金黄的麦粒从指缝间滑落,回归那片刚刚孕育了它们的土地。
“知道了。”他语气平淡,听不出波澜,“好生接待,该看的,让他们看便是。”
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,投在刚刚收获的土地上。身后,是乡勇营鼎沸的人声与新麦的芬芳;眼前,是暮色渐合、山影幢幢的未知前路。麦熟固本,暗涌已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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